[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见识
向琼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他只知道,楼主把珍藏的顾渚紫笋拿出来给他了,这可是玉安公主赏赐下来的贡品。
“顾渚紫笋?”
“正是,”向琼泡好了茶,端起一杯膝行到林昭的矮塌边,“贵人尝尝,奴泡的茶如何?”
向琼的手指修长,端着茶盏的举过头顶,眼神低垂的模样,林昭的指尖落在空处,接过了茶盏。
感觉到手上一松,向琼手里的茶盏已经被人拿走了。没有预料中落在他手上的感触,向琼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贵人今日忙碌了一天,奴给您放松放松筋骨吧。”
说着,他伸出了手扶在矮塌边,并不敢贸然摸上林昭的身体。这楼里的贵人有些是文人,有些是武将,多少人生死沙场上走过来的。
若是贸然伸手,惹得贵人不悦,被责罚是小,有些人下意识地便将人手扭断了。
断了手,在飞觥楼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林昭牵起他的手,向琼顺势起身,顺着林昭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飞觥楼里的小倌,大概都会这些,手艺是很好,只是许多按着按着,便不太老实,身子就软了下来,手上也没有什么力气。
向琼倒是很有分寸,规规矩矩从不逾越。
“你是飞觥楼的茶师,只泡茶?”
“是,奴并非贱籍,家中本是湖州的茶商,幼时上过宗族学堂,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他低了低头,“于是奴到京城来,想为家里的谋划一条商路。”
脚步声想起,门口传来两声轻叩,“贵人,您的朋友在包厢等您。”
林昭起身,站在一旁的向琼笑了笑,对她行了个礼,送她到了走廊中。
白雨走过来,抱臂倚在门框上,看向向琼,“怎么,舍不得为你的商路卖身?”
向琼推出来一杯茶,“你懂什么,要想找到一个能打开我家商路的,光是卖身怎么够?”
白雨轻笑了一下,拿起茶一饮而尽。向琼啧了一声,“浪费。”
林昭回到厢房,里面不止谢仲梅一人,坐着四五人,甚至还有自己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颜准,谢仲梅拉着她介绍到,“这是大理寺丞,林昭。”
“用不着谢少卿介绍了,在座的谁没听过林寺正的名头啊。”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官摆了摆手喊道,“不必多言,日后定有相见的机会,如今只要一醉方休。”
林昭落座,扫了一圈,几人脸上都带了点微红,桌上的空瓷坛零零散散。
侍者给林昭上了杯茶,突然一人说到,“林寺正不喝酒,到这里来才是真快活。”
这话一出,几人顿时笑了起来,其中一人突然伸手,招呼几人靠近,神神秘秘地说到,“听说这飞觥楼的头牌小倌,堪称一绝。”
立刻有人起了好奇心,“怎么个绝法?”
“说是能‘以其阴关桐轮而行’。”
“嗨!”其中一人喊道,“这都多少年的老传闻了,还拿出来说呢。”
“这几个新来的没听过嘛。”说出消息的那人不服。
又有一人跳出来打圆场,“真这么厉害,来见识见识?”
“哎,哪能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有辱斯文,你私底下见识见识得了。”
谢仲梅倚在踏上,拎着一壶酒一边笑一边喝,并不参与讨论,倒是听的津津有味。
第一个人突然指了指林昭,“林寺正要不要见识一下,她年岁小,我见识过那么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说着那人站了起来,“我提议,让给林寺正。”
林昭被茶水呛得一咳,连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
那人却打开了厢房的门,冲侍者喊道,“来人啊。”
“就是,林寺正还没成家,怎么如此!”
“正是没成家才能如此啊。”
侍者应声而来,恭恭敬敬的候着,喊人的女子回过头来笑,“那林寺正是不要这个头牌,还是一个都不要?”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林昭道,“给我留个口齿伶俐的解闷就行。”
白雨听见这边吵嚷,也走了过来,那边选好了人,侍从问道,“楼主,这个口齿伶俐,是指能说会道,还是指……?”
白雨摇了摇绢扇,“这口齿伶俐嘛……就是能说会道的要留,唱歌好听的要留,吹曲儿好听的也留,巧舌如簧的要留。”
她笑了笑,“嘴上功夫厉害的更是要留。不仅要留一个进去,还要留一批候着,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惹了贵客不高兴,被赶了出来,便立刻顶替上去。”
“是。”侍从掰着手指头数,慌忙下去挑人了。
“这里头的人到底什么来头,能让楼主这么重视?”一群小倌左右看看,见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也觉得稀奇。
“别问了,好好候着吧。”
穿着薄纱单衣的小倌等在外厢,心道也算是轻松,什么也不用干,比累死累活一晚上挣得还要多。
正想着,门口冲进来一个穿绯红色官服的人,就要往里闯。门口的小倌连忙拦住,“什么人?!”
“我乃大理寺少卿,孟昊!有要事求见大理寺卿!”
“不见客,里面的贵客说了不见客。”
“颜准!颜老狗,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自己倒是在这里风流快活!”
“什么人!竟敢在这里吵吵嚷嚷!”飞觥楼的打手站了一排了,将孟昊架走了,一把扔进了漆黑的巷子里。
“你们要干什么,我乃朝廷命宫,五品的大理寺少卿!”
打手蹲了下来,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再敢出现,管你是不是朝廷命官,先打你一顿再说。”
“有什么公务,回你的大理寺去办,这里是飞觥楼。”
“何人在外面喧哗啊?”屋内的人只听见几声吵嚷声,说的是什么听不真切。
侍从笑道,“不过是几个拖欠酒钱的客人,已经处理妥当了。”
“何人竟敢拖欠飞觥楼的酒钱,来。”
那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将手搭在了林昭和身边一人的肩头上,“来来来,这里有我们大理寺和刑部的栋梁之才,把那个拖欠酒钱的家伙抓来,给你三司会审!”
众人一听笑了起来。
林昭的视线和那位刑部的官员交汇,两人略一点头,也不过一笑。
酒过几轮,林昭到外回廊上吹风,白雨悄声说道,“刚刚来的是孟少卿,听说刚从城郊的义庄回来,晦气的很呢,我派人把他轰出去了。”
林昭弯腰在木栏上,回头看向白雨,“怎么如此狠心,孟少卿可正是伤心的时候。”
“我们飞觥楼,向来都是只认钱不认人,林寺正还不知道吗?”
“那看来孟昊快要狗急跳墙了。”弟弟好赌,输光了全部钱财,被卖进牢里。虽死了,可还欠下一屁股债,被人找上门来。
“相依为命,最爱的人也最可恨的人死了,他的怒火又能向谁发泄呢?”
“自然是,杀了他的人。”
“主上的事情,岂不是又进一步?”
白雨低头,指了指楼下,“看见了吗,御史台中丞,王仁泽。”
林昭点了点头,“大理寺、刑部、御史台……”
如今的三司,大理寺已经触手可及,刑部也颇为平稳,只剩下御史台了。
“御史台都是群性情刚烈的老古板,会不会有些麻烦。”
“不麻烦,越是性情刚烈的人,越是好用。”
“主上的意思是,这是王中丞的弱点,有了弱点,才是可用之人?”
林昭摇了摇头,“利用只是一时的,若想举大计,只有为我所用是不够的。要让他,自己想这么做。”人会背叛别人,唯独不会背叛自己。
“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才会被自己认同。”林昭手指点着栏杆,面带笑意看向白雨。
白雨虽然不理解,但记在了心里,连连点头,“那就恭喜主上了。”
“噢,对了。”白雨摇了摇扇子,轻轻往她手里放了张纸条。
林昭走远后,打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纸条,借着月光朦胧看清纸上的字,
“景王殿下,汝还有一师姐在京城,若能相认,还请互相关照,门下弟子凋零,如今仅剩你二人矣——卜玄风。”
这是飞觥楼截获的信鸽抄给她的,原本的那一封,应该已经送到景王的手上。
林昭看完后撕碎了纸条,扔进水渠里,冷笑了一声,卜玄风,好久不见啊,“……师傅。”
她走上清明渠,弯腰撑在桥边的石栏上,看近乎满月的月光落在流淌的渠水中,波光粼粼。
林昭感觉自己身上的酒气和甜腻的熏香逐渐变淡,头脑也清醒了几分,这才看向那个脚步虚浮有些摇晃的人影。那人影在水渠边晃荡着,下了台阶,蹲在水边,不动弹了。
他身上穿着绯色官服,似乎也察觉到了桥上有人,抬起头来。
林昭走到他身边,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石阶青苔多,路滑,中丞大人小心。”
王仁泽抬眼,“……林寺丞,马上要宵禁了,怎么……在这里……”
王仁泽是永裕元年的进士,八年来官场沉浮,混的又好又坏。坏是因为性情耿直,得罪了不少人,好是因为才情出众,非他不可。
御史台与大理寺三司会审,公务常有来往,林昭与他也算是相识。所谓御史,监察百官,谏诤帝王,对于林昭而言,正是用得上的。
林昭站到他身旁,“刚从飞觥楼出来,走到这里透透风。”
“我也是……呕……”王仁泽说着,跪在石阶上吐了出来,都是些清酒和葡萄酒,饭也没吃。
酒吐了出来,王仁泽也清醒了几分,“你也是刚应酬完?”
“嗯,差不多。”
他看林昭模样,突然奇怪道,“你没喝酒?”
“没喝。”林昭的回答淡淡的。
王仁泽突然感觉在她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一时觉得有些可笑又悲凉,不知道是笑曾经的自己,还是笑林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