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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微(三)
他快步上前,终于在相隔一段距离时,借着月色看清了林中的景象。
几名少年成群结队地离开,露出了地下蜷缩着的人影。
有人还回头意犹未尽地补上一脚,“丑八怪,也配当天都山弟子!”
江识微皱眉,刚要上前,又不愿自己的出现撕下谢寒洲最后一层遮羞布。
他的目光随着谢寒洲缓慢起身移动,谢寒洲一言不发,一瘸一拐地走着。
江识微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神色,却觉得那背影真是充满了倔强与哀伤,竹林中隐隐约约飘荡着压抑的抽气声,更让他不忍上前。
江识微知道这是方何叫人来打的,整个悬月峰,也只有他这大弟子能使唤人,不一会儿女主聆月就会得知这个消息,跑来关心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弟。
他准备离开去跟方何算账,刚踩下一脚,脚底的竹叶便发出了一声不妙的簌响。
索性声音不大,江识微沉下身子,一边的谢寒洲却敏锐地循声回头,很小声又很惊讶地喊了一声,“道长?”
耳朵真灵。江识微愣了一下,随即坦荡地朝他走去。
谢寒洲出神地看着江识微走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垂眸却被眼睫的泪珠遮去视线,他飞快地一抬手,佯装擦脸地抹去了脸上的泪。
他不敢抬头看江识微,心头恐慌如惊涛般翻涌,刚刚发生的那些,师尊看到了多少?
看到他的懦弱了吗?看到他被大家讨厌吗?会不会也和其他人一起厌恶他?会不会又把他赶走?
他看着月色下,对面的影子抬起了手,将头伏得更低,认命地闭上眼。
那只手只是轻轻拨动他的发丝,带着寒意的手指,从他发间取出一片干枯的竹叶。
江识微任叶片落在一边,背过手,暗自在袖中掐住了指尖。
ooc的警告就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就没停过,他的手每伸出一分,指尖就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密密麻麻的刺痛,让他产生了指尖血淋淋的错觉。
谢寒洲垂眸而立,分明是被打的那个,却像是做错事一样不吭声。
不能安慰,不能心软,要打压他,羞辱他!江识微不知该做何表情,干脆侧过了身。
看不见谢寒洲楚楚可怜的神色,他的负罪感轻了一些,冷声道:“就知道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谢寒洲呼吸一滞,随即连呼吸声都没了。
江识微一甩手,将袖中的瓷瓶丢在了地上,“拿去敷在伤疤上,否则别来见我!”他顿了顿,丑八怪三个字还是没能出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忘留意身后的动静,谢寒洲好像没动,再往前走,前面好像有一道跑动的身影。
那人提着灯,重重灯影下飘动的衣摆宛若流光,真如仙女一般。
女主角登场了!江识微脚下一偏,特地绕远,目光却紧随着那道匆忙的活泼倩影,可惜竹林中月色不显,他看不见女主的脸。
江识微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旁观,想起谢寒洲那惊人的警觉性,还是作罢。
脚步声消失良久,谢寒洲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枯叶中的白瓷瓶捡起。
他摩挲着光滑冰冷的瓷面,却仿佛捧着一只温暖滚烫的手炉,天地寒凉,只有此处尚有温存,他双手捧着,垂眸盯着,宝贝似地在心口捂了好一阵,才谨慎地拨开盖子。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尤为清晰,伴着忧心的呼唤,“师弟,师弟?”
谢寒洲没吭声,趁对面没看过来,急忙将手背去身后。
聆月也瞧见了这边的景象,快步走来,“你就是师尊新收的徒弟?”
出于习惯,谢寒洲低下头掩藏自己脸上的疤,但聆月反倒好奇地凑上前,一看见那道狰狞的疤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谢寒洲想走,但师姐在这,他又不敢。
聆月看他一身的脚印和灰尘,目光中的同情深了几分,连忙岔开话题,“咦?师弟你手里是什么?”
她探身去看,谢寒洲下意识躲开,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佯怒道:“你不给我看,我可就生气了!”说罢,真的面带愠色地把头扭去了一边。
谢寒洲被她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生怕自己又得罪人,只能迟疑地把手伸出来。
聆月得逞一笑,好奇地接过小瓶把玩,刚一拧开盖子就发出一声惊叹,“珍珠膏!”
谢寒洲只知道珍珠是很值钱的东西,又见她如此惊讶,心中感动不已:师尊竟然给他这么贵重的膏药!
聆月如获至宝,忽略了身旁那道恨不能马上拿回的焦急目光,专心致志地盯着月光下亮白的膏体,“师弟,你从哪儿得的?”
“师尊给我的。”谢寒洲实话实说,有些忐忑地打量聆月的神色。
谁料后者毫不意外,反而欣喜道:“师尊如此关心你,看来你脸上的疤很快就会淡去了!”
一番欣赏后,聆月不舍却慷慨地把珍珠膏还给了他。两人一同往弟子的居所走去,谢寒洲跟在聆月身后,没忍住问道:“师姐,这个膏药是不是很贵?”
聆月道:“这个东西有价无市,十年前东海人魔大战,海水枯竭,后面就不再产珍珠,我听其他人说,就算翻遍东海附近所有的镇子,都再找不出一瓶珍珠膏了,你说师尊是不是很喜欢你?”
物以稀为贵,谢寒洲更觉得自己身上揣着个无价之宝,下意识喃喃:“我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
“师弟你怎么这么想!”聆月不解地扭过头看他,“师尊给了你,就肯定觉得你值得!”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一拍谢寒洲肩膀,打气道:“你别听大师兄他们骂你的话,他也是……也是因为拂霜的事所以对你不满,谢府的事我听说了,若你真的一文不值,师尊为什么执意带你走?甚至用拂霜剑来换你。”
她说得头头是道,谢寒洲听着,只觉得字字都振聋发聩,一字一句,不断击碎他心中对自己的诘问,他不知该说什么,没有任何话能表达他此刻的心境,而他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一样,恨不能抛下原主飞去江识微身边,叩谢大恩。
聆月看他眼眶发红呼吸不稳,鼓励地又拍了拍他,总结道:“师尊选你,自然有他的道理,至于大师兄,下次他欺负你,我帮你去找师尊说!”
谢寒洲心不在焉地真挚道:“谢谢师姐。”
两人又走了一阵,谢寒洲再次怯生生地开口:“师姐。”
“嗯?”
“师尊他……是个怎样的人?”
聆月听完问题,身子一转,竟面朝他倒着走,她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崇拜,“我们师尊是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人!”
她一拍掌,似是亲眼见证过往事,说得情真意切:“师尊十五岁出山上战场,初露锋芒就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与贺师伯并称双子星,十六岁杀魔界大将赫鄢,十七岁与修真界第一高手重黎在天山大战三天三夜,难分胜负,同一年还夺回了北境十一城,是不是很厉害?”
说的每一句都在谢寒洲的意料之外,他神色愕然,眼界的匮乏让他难以想象这段过往该是如何波澜壮阔,他不禁幻想着师尊意气风发的样子,眼前浮现的却是风雪交加中让他追随的身影。
十五岁,和他现在一样的年纪,师尊却已经扬名江湖了,而他还是个刚入门,什么都不会的弟子,想到这,他又生出几分不安。
聆月看他神情怔然,与他共沉默一瞬,话锋一转,又叹道:“可惜……”
谢寒洲不禁问:“可惜什么?”
“平城一战中师尊被魔族宵小所害,被灭灵刀挑断了经脉,修为尽废。”聆月眼眶泛红,她很快转过身去,脚步略显沉重。
谢寒洲一贯沉默,唯有一颗心随着拼凑起的只言片语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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