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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
明宜顿住脚步。
柳云阙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脑勺响起，轻微的震麻穿透她的背脊，直直渗进血液里。
难怪总觉得忘了什么，敢情是忘了他了。
明宜略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冲他微笑：“不然，我给兄长再找一队人没齐的？”
叶惊萝一把揽住明宜的肩膀，对着她耳朵就是一顿嚷：“喂喂，不是吧，你认真的？柳大公子自己往那儿一站就有多少名门闺秀挤着抢着要同他一起，还用得着你替他找？”
这话倒是不错。
明宜向四周看了看，果然有许多道视线注意着他们这边。
她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柳云阙很少带她一起下秘境，仅有的两次也并没有像无涯洲这样需要组队，她只需跟着柳云阙便是，所以倒是不曾在意过这些。
是啊。
他向来是很受欢迎的。
青阳柳氏的长子，归云墟的得意门生，尚且还是意气少年时便以一手夺命琴音闻名天下，在同辈英才中是绝对的佼佼者，多少世家贵女和宗门天骄有意结姻亲，都被他婉然推拒。
哪里用得着她操心？
明宜收回视线，看向柳云阙：“兄长不必担忧，有阿萝和元穆在，没事的，而且我如今也是有灵剑的人了，完全可以保护自己。”
柳云阙没搭腔，神情寂寂。
“那，我们就先走了？”
明宜试探着挥了挥手。
柳云阙却不肯放人：“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要同我一起为你二哥找血龙参吗？”
明宜点头：“我会找的，没忘。”
重点是血龙参吗？
柳云阙见她没听懂话，暗暗叹一口气，想了想，抬眼瞥向叶惊萝身后，那名叫元穆的玄衣男子。
元穆不言不语，树一样杵着。
叶惊萝总算是看明白了，大步一跨插到明宜和柳云阙中间：“有什么可纠结的，明宜想跟谁就跟谁！你，柳大公子，虽说是他兄长，却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不是？”
“还有你，明宜，跟我走还是跟我走？”
明宜噗嗤笑出声：“跟你走。”
叶惊萝又看向元穆：“你呢，柳大公子想和你换，你可愿意？”
元穆什么也没说。
叶惊萝两手一拍，对柳云阙道：“好，他不愿意。”
说罢转头拉起明宜，大步流星朝空间裂缝走去。
明宜那一头乌发随意散在肩后，葱青发带调皮地左摇右摆，她就像是一只刚出笼的鸟儿，脚步雀跃，发尾一晃一荡。
柳云阙就那样一直盯着，盯着，直到空间裂缝流光一现，再寻不见。
她没回头。
一次都没有。
像这样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好像还是头一回。
不适应。
也不喜欢。
难以分辨胸腔中纷乱复杂的情绪到底出自于何处。
不过是一次秘境试炼而已，至于吗？
他这样问自己。
至于。
柳云阙垂下眼眸，默然静立，一个人站了很久，身边找他组队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走了一波又一波，直到一人大喇喇接近，手掌猛地搭上他的肩，他才回神。
“柳兄？”
来人一脸惊讶，“真的是你！”
柳云阙客套一笑：“徐兄。”
此人名叫徐之游，出身上遥徐氏，是柳云阙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一句友人的存在。
他原本是要带着门中几位后生一同来无涯洲历练，家里却临时有事耽搁了，落在最后，这会儿才到。
“隔老远就瞅见一人傻不愣登杵在这儿，动也不动，我心想是谁呢，来这儿发癔症来了？”
徐之游讲起话来从不客气，是个洒脱坦荡，不迎合、也不说好听话的乖张性子。
“近了才觉得这身形熟悉得很，原来是柳兄你啊！”
他笑两声，将手从柳云阙肩上撤下来，“诶，你也要进无涯洲是吧？我们家那几个来得早，都进去了，你还没组队的话算我一个。”
柳云阙没意见。
“嘶，随便再拉个人凑合吧。”徐之游向前边望了望，忽地眼睛一亮，朝人招手，“诶！那边那个——”
话没说完，被冷如碎玉的嗓音打断。
“加我一个。”
徐之游扭头看清楚来人，嘴巴张得老大。
“恶不恶心，口水要流出来了。”
南宫芷从他身前走过时托了一下他的下巴，扫一眼，嫌弃地擦了擦手。
徐之游没在意她的无礼，讶然问道：“不是，你，南宫大小姐，堂堂仙盟盟主的千金，来这种无聊的秘境凑热闹？你图什么啊！”
南宫芷冷冷瞥他：“关你何事？”
而后看向柳云阙，嗤笑一声，挖苦道：“呵，被你妹妹丢下了？哦，不对，现在不应该叫妹妹了。”
柳云阙不说话，抬步往空间裂缝走。
徐之游抓紧跟上，追在他身后问：“什么？咱妹也来了？为何不同柳兄你一起？是不是被哪个小混蛋给拐跑了，柳兄你跟我说，我徐之游一定帮你教训……”
南宫芷忍无可忍：“闭嘴。”
徐之游偏不：“大小姐，是你非要加进来的，若是受不了，立刻，马上，转身回去便是，不要破坏队友感情好不？”
他虽这样说，却看出柳云阙情绪不对劲，到底也噤了声，一同踏进那流光溢彩的秘境入口。
空间裂缝后，一望无际的沼泽地。
无涯洲，顾名思义，看不到头，是独立于三界的一处小天地。
前好些年仙盟发现第九峰这边灵力波动异常紊乱，当即派人将这里围起观察，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之后，开拓出空间裂缝，发现了裂缝后面连通着的此处秘境。
约莫半月以前，进去打探魔物情况的修士发现了万年血龙参的气息，消息传出，各方都有意将这稀世珍宝收入囊中，于是仙盟开放此次无涯洲试炼。
今日来的这些人里大多都是冲血龙参而来，剿杀魔物夺得试炼魁首则是其次，仙盟给的奖励固然丰厚，但终究不敌万年血龙参珍贵。
叶惊萝却是那少数人之一。
她出身怀陵大宗碧霄门，是碧霄门主膝下独女。
碧霄门主是个淡泊性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争这血龙参，听说叶惊萝要参加无涯洲秘境试炼时，还好言相劝，怕自己这唯一的闺女再出点什么事。
奈何叶惊萝与她爹全然相反。
她自小就要强，在一众天纵奇才的世家子弟里非要争那个第一，哪方秘境都不错过，哪次大比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每每将自己弄得重伤。
养两天，就又闲不住。
明宜与她算是不打不相识。
一次剑会上，俩人恰好抽成了对手。
明宜入道晚，又是头一次被柳云阙带着参加剑道大比，自然比不得叶惊萝的气势如虹。
她始终默不作声地跟在柳家一众修士身后，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到处看，新奇却忐忑，就连登上擂台时也是柳云阙陪着她走过去的。
叶惊萝当她是朵娇气的花，却被这看似没经过风吹雨打的娇花儿抵死缠斗，最后灵力快要耗尽了才勉强获胜。
明宜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叶惊萝拉起她，眼睛亮亮的，鼻梢的汗珠也亮亮的，说她很厉害，说她是一个可敬的对手，面对修为、经验与灵剑品质的差距居然完全没丧失了斗志，反而愈挫愈勇。
她为自己一开始的无礼想法道歉。
诚挚，又坦荡。
夸得明宜脸红。
其实她只是格外珍惜每一次酣畅淋漓出剑的机会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到柳家之后才开始修习心法与剑式，她却并不觉得陌生，也没有初入剑道的磕磕绊绊，反而得心应手。
才十岁，那么点高，就能熟练地挽出好看的剑花。
或许，大概，可能——
她真的有那么点天赋吧！
明宜走神片刻，被一声惊呼拉回。
“这什么啊，咦，好脏！”
叶惊萝走得急些，一不留神踩到一团污泥，暗绿色的，黏黏糊糊，踩上去的瞬间好似一团软物在脚底爆开，溅得她两只鞋都是脏污。
明宜向前望。
她们走的这条狭道没多少人，远处稀稀拉拉散落着几道身影，皆是一步一步缓慢走着。
沼泽地就是这样，找不到干净落脚处。
她拍拍叶惊萝：“慢点走，别着急。阿萝，你看他，被水里突然蹿出来的水猴子溅了一脸的泥……”
还没说完，就听得撕心裂肺的惨叫。
明宜吓得抓紧叶惊萝的手。
刚才指给叶惊萝看的那个人竟开始疯狂地抠抓自己的脸，转眼就血肉模糊，他旁边的同伴被吓了一跳，纷纷拔剑后撤。
叶惊萝没再顾鞋上的脏，一拉明宜，小声道：“不对劲。”
她朝身后轻唤：“去看看什么情况。”
元穆领命：“是。”
玄衣舒展，走得相当利落果决。
那男子还在抓脸，中了邪一般，远远瞥一眼都能瞧见森森白骨，左边眼球也脱落，被两三根筋勾连着垂在眼眶外，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敲着脸颊。
嚎叫声从他嘴里奔出。
疼，但却不停手，或者说是停不下来。
元穆走近，男子的两名同伴好心阻拦：“道友且慢，他不对劲，莫要贸然上前，免得伤及自身！”
元穆没理，走到男子身侧三尺处。
一滴血飞出，溅上他的脸。
他盯着那张可怖的、骨肉交错的面容，眉心几不可察一皱，下一瞬，男子被血浸红的手突兀刺出，像是要捅穿元穆的头颅。
明宜失声惊叫：“元大哥！”
元穆后撤半步，将将错开。
而后一脚重重踹在男子心口，剑气横出，男子头身分离，身子抽搐着砸进泥沼，头颅绕着元穆脚边骨碌碌滚了一周。
明宜和叶惊萝也走了过来，看着地上那颗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明宜皱着鼻子看不下去，将脸扭到一边呼了口气，道：“太邪门了，我还从没见过有人硬生生把自己脸上的肉都抓烂的。”
叶惊萝忍着恶心用剑去挑地上那颗头。
“刚看他穿的也是飞羽宗的道服……”她将这人的头举到他两名同伴眼前，“你们都是同门，不是说飞羽宗的功法专攻灵巧，最擅敏捷，怎么，连一坨脏泥都躲不过去？太丢人了吧。”
“一人学艺不精，叶少门主休要诋毁我整个飞羽宗！”
两名同伴一男一女，女的已经吓得脸色煞白，男的倒还有心情同叶惊萝争辩。
明宜反应过来不对劲，兀自喃喃：“这里的沼泽水早已被魔气侵染，那位道友不过是沾上些就神志不清，区区水猴子怎能还活着？可我刚才明明看见……”
她双眼不由瞪大。
那水猴子原本就是死的。
是被人用力砸进泥沼里的。
力道够大，所以才溅起那么多泥水，溅得又高又远，密密麻麻一大片，无处可躲，避无可避。
蓄意杀人。
明宜心慌喊道：“阿萝！”
在她出声之前，躲在男子身后摇摇欲坠的女修忽然变了脸，冷不防出手，动作极快，叶惊萝不曾设防，被她一掌击中，登时倒飞而出，眼看就要跌进那片泥沼。
“多管闲事！”
女修冷声斥道。
元穆离得远，来不及，明宜正站在泥沼边上，想都没想就立刻飞身扑出。
绝对不能让阿萝沾到这魔气。
绝对不可以！
明宜牙关紧咬，拼命去捞叶惊萝的手。
眼看就要碰到叶惊萝的指尖，腰上忽被人猛地一勒，熟悉的冷竹香冲入鼻腔，也因着冲劲，明宜的脸颊紧紧贴上来人的前胸，听见了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声。
是慌乱，也是后怕。
柳云阙将她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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