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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雏
10/孤雏
“方以然来一首,来唱一首。”
李裕安不知道喝了多少,拿着见底的酒瓶,大嗓门从话筒里传出来。
方以然在黑暗的掩护下,收拾好情绪后才缓缓抬头,注意到池子好端起酒杯,但没喝,只是低头看着杯子,盯着浮浮沉沉的冰块。
这是第三杯。他默默数到。
他想起身抽走酒杯,把杯子放得远远的,想告诉她少喝点,要注意身体健康。
可是,他现在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去说去做呢。
方以然的手指慢慢攥起,心里像是被烧尽残留下的灰烬堵住,余温灼烧着他的喉管,苦涩萦绕在舌尖。
剧组的年轻场记端着酒杯过来跟的池子好搭话。
方以然捞了杯冷饮,仰头喝完,起身凑过去,意有所指地说:“王哥,少喝点吧。”
王哥笑骂道:“唱你的歌去吧。”
方以然摁着他杯口,扣到桌子上,落拓地笑笑:“我一个人怯场,王哥跟我一块来。”
“你小子。”
两人离开,池子好周围空出来,她看着酒杯,犹豫一下还是喝了一口。
酸的。
“唱啥呢,方老师。”
方以然垂着眼搜索,说:“孤雏。”
“这我唱不了。”王哥听完后连连摆手,甚至把话筒都塞回方以然手里,“我这都没听过,你还是自己来吧。
“那很可惜了。”
没有挽留,语气里也没有可惜的意味。
五彩斑斓的灯第三遍晃过池子好的眼睛,方以然还在笨拙地一个个找,最后还是急性子李裕安看不下去了,上手快斗斩乱麻,指着屏幕问,“是这个不?”
得到对方肯定后,不忘嘲讽一句:“原始人。”
方以然耸耸肩,坐在高脚凳上,静静等待前奏过去。
乱配的画面下面是逐渐变蓝的字幕。
池子好的目光落在方以然背上,他的白衬衫上也落着房间里唯一的暖色光。
“无情人做对孤雏
暂时度过坎坷
苦海中不至独处
至少互相依赖过
行人路裡穿梭
在旁为你哼歌
你永远并非一个”[1]
方以然始终背对着她,背对着所有人,用着不太标准的粤语唱着这首歌。
酒精顺着喉管烧到胃里,池子好想起他几个小时前的问题。
你还喜欢我吗?
她本能抗拒这个问题,闭上眼睛,但方以然温和的声音像是一个出不去的围城,逼着她回答。
——不知道。
——我不知道。
无数个不知道汇聚成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里。
池子好后背压到自己的背包,伞硌到她的骨头。
又忘了。到剧组时还记得,跟方以然谈工作谈得脑子成了浆糊。
她拿着伞,犹豫一下,还是侧头跟王哥说,让他帮忙转交给方以然。
歌还没结束,池子好就推开门离开。
天上有一团朦朦胧胧的月亮,池子好抱臂看了几分钟,才慢吞吞拿起手机打车。
车很快到了,池子好报了手机尾号,余光中瞥见一个身影,她没回头。
车辆径直汇入车流,将池子好所有的情绪远远抛在原地。
.
这次喝完酒,池子好睡了个天昏地暗,一睁眼,看着自己家的天花板还恍惚一下。
大脑自动播放起《孤雏》,几句歌词旋律轮流打转,池子好手背贴到额头上。
梦里,方以然在她面前唱了一遍又一遍。
真服了,也是余音绕梁,阴魂不散,一直持续到她到公司,大脑越想制止,唱的越欢。
池子好扯平嘴角,深吸一口气,坐下,拿出笔记本,跟另外一个制作人开始工作。
半个小时后,池子好的头发直接挠成鸡窝,眼镜推到头上当发箍使。
“这个感觉对吧?”制作人小米眉头紧锁,不确定地问池子好。
池子好咬着指甲沉吟半晌,说:“副歌旋律是不是太简单了?”
副歌是最抓人耳的部分,必须要做的出彩。
“嘶,方老师这个夜里跑来跑去的形容是啥意思。”
“他想要那种……”池子好顿了一下,寻找一个准确的说法,“那种私奔感,逃离这个世界的感觉。”
池子好的指甲油被她扣成海岸线崎岖的小岛一般。她之前,无论是写Daydream的歌还是接一些影视剧的主题曲,顶多吐槽一下甲方要五彩斑斓的黑和五颜六色的白,吐槽过后照样心平气和、流畅地完成,被否了,也是心平气和地返工改。
但写这首歌,她就很焦虑烦躁,写歌词,设计词曲结构,编曲。她每完成一步,就先停下来,盯着电脑发呆,想,方以然会怎么评价这部分,说出来是肯定还是否定,他是满意还是失望?
指甲油被成块扣下,露出坑坑洼洼的甲床。
身边的小米长长叹了口气,哀嚎一声,继续改。
池子好也暗自叹了口气,趴在桌上,胳膊压着打印的歌词,歌词下面压着剧本。
有些上当了,但方以然还是给太多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两个人蔫成这样。”张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跟霜打的白菜一样。”靠近又说:“池儿怎么也蔫成这样?”
池子好趴着没起身,说:“改甲方的曲呢。”
张婕替她们捡起地上的草稿,理整齐,问:“这次的甲方也很难缠?”
“还好吧。”池子好坐直看她,“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张婕开完笑道,“咱俩的关系就这么business吗?”
“不敢,张姐,我还想喝您的咖啡呢。”
张婕哈哈笑了两声,说:“不跟你开玩笑了,公司的乐队企划,今天海选,不去看看?”
“什么乐队企划,我怎么不知道?”小米好奇问道。
张婕:“姜总说,要打造一支乐队,大概就是爱豆培养模式,世界观概念都写好了,就差人了。”
小米:“能行吗?”
“谁知道。”张婕耸肩,又戳戳池子好的肩膀:“去不去?”
池子好摇头,思考一会儿,说:“有个叫余小瑜的,弹吉他很好,留意一下。”
“呦呦,原来是早就关注了。”张婕走到门口了,听见她的话特地停住调笑。
池子好无奈扶额:“好苗子。”
“行,我留意一下。”说罢,便踩着高跟鞋离开。
池子好又一头扎进工作里,除了方以然这首歌,她还要调整Daydream本次回归的歌曲,录音,混音,一连好几天忙得团团转,连答应要发给方以然的新demo都忘了。
“今天星期几啊?”池子好两眼空空,发懵地望着天花板。
小米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眼神空洞,回答:“不知道啊,新的星期应该开始了。”
池子好捞起手机,才注意到距上次和方以然见面已经过去一周了。
她咬着指甲找到方以然的聊天框,正编辑草稿,打了删删了打,脑子完全转不动了。方以然消息先一步弹出来。
AAA.f:有这么多话要跟我说么?
AAA.f:我在你们公司楼下。
Fine:?
方以然发过来语音:“咳咳,作为负责任的甲方,必须来亲自审查一下歌曲进度……可以下来帮我刷个卡吗?”
好负责的甲方,一个demo手机上听也可以,倒也不必亲临吧。
池子好腹诽,手上乖乖回了个“稍等”,起身从包里找出卡,推门离去。
她怕人等急了,还小跑了两步,结果方以然在那儿和保洁阿姨聊的火热。
方以然看见人了,扬起个笑,温和道:“下午好。”
“久等了,方老师。”池子好刷卡,让人进来,然后沉默地等电梯,沉默地到19楼。
打开工作室的门,池子好面不改色地开始拾地上的草稿纸:“方老师想喝点什么?”
没得到回应,池子好抬头,看见方以然手里拿着一摞整理好的稿纸,原本铺在他身后地板上的稿纸被他捡起理好。
“随便,水就好。”方以然笑着晃晃稿纸,“是这些吧,应该没有漏下。”
“谢谢。”池子好垂眼接过,一起放到桌上,她扯了把椅子给方以然。
工作室里有个小冰箱,放着小米续命的饮料,池子好记得之前把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放里面了。
玻璃杯凉凉的贴着手心,池子好混沌疲惫的大脑清醒些许,接了杯温水放到方以然手边,然后从电脑底下抽出一张纸,递给方以然,说:“改后的歌词。”
她又调出音频文件,播放。
方以然一直没说话,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结束,室内恢复安静。
池子好用指甲扣着掌心,听见他说:“这次不是你唱的?我挺喜欢你唱的。”
池子好心里一惊:“第一版更好么?”
“不是。”方以然哑然失笑,“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唱的好听。”他不禁开始回想,上一次听到池子好唱歌是什么时候。
“……谢方老师夸奖。”池子好露出个假笑,“这一版怎么样呢?”
方以然又让放了一遍,看着歌词,沉吟半响,说:“还差点意思。”
好让人绝望的话,池子好心里也露出个假笑,她怎么以前没觉得这句话这么烦人。
“歌词有些太直白了,隐晦一些更好,然后情绪要在往下压一下,要那种哀景衬乐景的感觉,编曲比上一版好但还是差点东西,你想两个人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携手往前奔跑,烟花突然炸开,回头,看见的是自己喜欢人的笑眼,要那种盛大的落幕感……”
池子好一一记下,在以后某个夜,盯着电脑,脑子里回想着这些话时,拍案而起,心里奔溃地骂方以然,“你行你上可以么。”
“还有就是要……”方以然越说语速越快,言语中都是对这首歌莫大的期望。
池子好的手不自觉就摸到烟盒上,抽出一支,夹在两指间,也没有往下的动作。
“你抽烟?”方以然突然停住话,问道。
池子好的思维被打断,脑子懵了一瞬,点点头。
“经常抽吗?”方以然靠在椅背,看着池子好乱蓬蓬的头发,想伸手替她捋顺。
“没有。”池子好一时不知道拿手里的烟怎么办,“压力大的时候会抽。”
“你……”方以然看着她,眼底似有千言万语。
圈内对池子好的评价离不开“天才”这两个字,每个听过她歌的人,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一个词——灵气逼人。极高的褒奖下,嫉妒心盛行,有人时时刻刻等着看她的笑话,从角角落落挑刺,手指落在键盘上,敲下讥讽的字,字里行间缺是赤裸裸的羡慕、妒忌。褒贬不一的话语似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头顶,摊开掌心一看,手心早已汗津津。
“我没有烟瘾。”池子好解释,她还记得方以然不喜欢烟味,她转头,把烟塞回烟盒,但烟跟她作对,死活不进去。
“不是这个意思……”他语调低下来,变得缓和,手指轻轻地,悄悄地想替她把翘起的头发整理好,但迟迟没靠近。
“池子好!”程诚推开门,打断两人的谈话,他气喘吁吁地举起手机,“你快看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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