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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毁
叶言兮不记得叶时南是何时离开的。
或许是在他彻底被那冰冷的信息素和屈辱感压垮,意识陷入一片模糊之后。他只记得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叶时南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兴奋与满足的眸子,以及唇角那抹恶劣的、心满意足的弧度。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冰冷地洒在地板上那堆夜灯碎片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叶言兮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酸痛,尤其是颈侧,那片皮肤火辣辣地疼,比昨晚更甚。他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留下了更明显的痕迹。
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红茶味淡了许多,但依旧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提醒着他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挣扎着坐起身,目光空洞地落在那些碎片上。母亲的容颜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但这个小小的夜灯,曾是她留下的微弱温暖,如今也彻底化为了粉末。
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他猛地扑到垃圾桶边,干呕起来。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完了。
他知道。
有什么东西,在昨夜,随着那盏夜灯一起,彻底碎裂了。不是外在的,而是内里的,某种支撑着他勉强活下去的东西,崩毁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漱,怎么换上一件高领毛衣遮住颈侧的痕迹,怎么走下楼的。整个过程如同梦游,灵魂悬浮在身体之外,冷漠地旁观着这具行尸走肉。
餐厅里,早餐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
叶华年脸色不太好看,正在看一份财经报纸,眉头紧锁。池静安静地坐在一旁,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叶时南倒是依旧神色如常,看到叶言兮下来,甚至还露出了一个与往常无异的、带着关切的笑容。
“哥哥,早上好。今天好像更冷了,哥哥穿高领毛衣很合适。”他语气自然,仿佛昨晚那个摔碎夜灯、施加暴行的人不是他。
叶言兮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的动作有些迟缓,眼神空洞地落在面前的空盘子上。
叶华年从报纸后抬起眼,目光落在叶言兮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不耐和……探究?
叶言兮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将毛衣领子又往上拉了一点。
“言兮。”叶华年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沉。
叶言兮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抬头。
“你最近……”叶华年似乎在斟酌用词,“是不是睡眠不好?还是有什么心事?”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跳。
“没有。”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是吗?”叶华年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昨晚我好像听到你房间有什么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摔了?”
叶言兮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瞬间冰凉。
叶时南正在喝牛奶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放下杯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担忧:“对啊,哥哥,昨晚我也好像听到你房间有声音,有点担心,本来想问问,又怕打扰你休息。”他完美地将自己摘了出去,甚至扮演了一个关心兄长的弟弟。
叶言兮低着头,能感觉到叶华年和池静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攥紧了藏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不小心……碰掉了东西。”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东西能发出那么大动静?”叶华年显然不信,语气更加不悦,“一天到晚魂不守舍,无精打采!让你做点小事也做不好!现在连在自己房间都能弄出这么大动静!你到底怎么回事?!”
父亲的指责像冰冷的石子,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叶言兮咬紧牙关,沉默着。他能说什么?说你的宝贝儿子半夜闯入我的房间,摔碎了我的东西,用信息素压迫我,凌辱我?谁会信?
池静柔声开口打圆场:“华年,别动气。言兮可能只是身体还没完全好,容易手滑。不是什么大事。”她的调解轻飘飘的,无关痛痒。
“身体不好就去看医生!别整天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人看!”叶华年余怒未消,语气更加严厉。
叶时南适时地插话,语气温和又懂事:“父亲,您别生气。哥哥可能只是需要时间调整。我会多关心哥哥的。”他几句话,既安抚了父亲,又彰显了自己的“善良”和“大度”。
叶华年看着懂事的小儿子,脸色稍霁,冷哼一声,不再看叶言兮,重新拿起了报纸。
早餐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继续。
叶言兮一口东西都吃不下,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他能感觉到叶时南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胜利者的优越感。
看吧,无论发生什么,最终被指责、被厌弃的,永远是你。
而我,永远是那个完美无缺的、被偏爱的。
这场早餐,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被理解的星火,也彻底熄灭了。
他沉默地站起身,低声道:“我吃好了。”
没有人回应他。叶华年看着报纸,池静低头喝着咖啡,叶时南则对着父亲露出乖巧的笑容。
他像一个透明的幽灵,默默地离开了餐厅,走上楼梯。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空里。
回到房间,他反锁上门,目光再次落在地板上的碎片上。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那些冰冷的、尖锐的碎片。一丝鲜红从指尖渗出,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一片一片地,将那些碎片捡起来,握在掌心。锋利的边缘割破皮肤,鲜血濡湿了碎片,他却毫无所觉。
他就这样蹲在那里,很久很久。
直到掌心的碎片被鲜血染红,变得粘腻。
直到窗外阳光偏移,房间内重新被昏暗笼罩。
直到楼下的欢声笑语再次隐约传来——那“完美家庭”的背景音,永不落幕。
他缓缓摊开手掌,看着那堆混杂着鲜血和灰尘的碎片。
然后,他合拢手掌,用力握紧。
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鲜血涌出更多,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
但这□□上的疼痛,却奇异地压过了心口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
他松开手,任由碎片再次散落。
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叶家精心打理的花园,夕阳给一切镀上虚假的金边。
他看着那株被刻意种下的、散发着侵略性红茶气息的幼苗,在夕阳下舒展着枝叶。
他的眼神,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
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恐惧、麻木和绝望。
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如同深渊般的东西,缓缓沉淀下来。
恨意。
清晰而冰冷的恨意,如同掌心的玻璃碎片,尖锐地刺破了一切虚假的伪装。
他依旧无力,依旧绝望。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崩毁之后,并非总是终结。
有时,是另一种更可怕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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