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留住

　　顾恺之原本以为李氏顾如嫣母女在内说些体己知心话，他这个做父亲的在旁，一些话儿恐她们不好意思说出口，遂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待差不多时再进去亦无妨。却不想她们后面的话越发不堪入耳，顾恺之听了哪有不恼之理，登时勃然大怒砰地一声一脚将房门踢开。

　　那母女二人哪里想到顾恺之这个时辰会出现于此，不知方才的对话他听去了多少，不由得冷汗直冒。姜还是老的辣，在没有搞清楚状况前，万不可自乱阵脚，李氏心下想到，惊慌害怕之色面上毫无形迹可寻。顾如嫣就做不到像她母亲那样处变不惊了，早就吓得面无血色了。

　　“老爷，我跟嫣儿才说起你呢，可巧你就来了。”李氏脸上堆满笑，恨不得把眼睛鼻子嘴挤到一处，谄媚至极。

　　“哼，你们干得勾当我都知道了。嫣儿本就有错在先，你这个当娘的不好好管教，反倒与她合起伙来骗我，真是成何体统！”李氏最会察言观色，见顾恺之怒目攒眉，知是事情败露，双腿一软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她跪爬到顾恺之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妾身也是一时糊涂，才帮着嫣丫头遮掩的…呜…呜…，并、并非有意欺瞒老爷…”顾如嫣紧咬着下唇，身子一栽摊在地上，早已吓得动弹不得。

　　“你就不要装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咳咳…瞧你调教出的好女儿。”刚刚才好了些许的顾恺之又被气得咳嗽了起来，用藜杖指着顾如嫣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藜杖都险些拿不稳要从手中落将下去。

　　李氏见顾恺之不为所动，索性撕破了脸皮。脸上的泪珠还未干，站起身来，嘴角却浮出一抹冷笑来：“嫣儿，你起来，咱们不跪他。”反正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斯地步，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

　　顾恺之吹胡子瞪眼干脆扔掉手中的藜杖，用手指着李氏的鼻子怒道：“反了，反了，都反了！”

　　顾如嫣见母亲为自己撑腰，胆子也大了起来，稳了稳神站了起来，起身后对怒气冲天的顾恺之熟视无睹，竟像没有看到他一般，径直走向母亲李氏，扶着李氏坐在椅子上，把桌上的茶递给李氏：“娘，你坐。”李氏接过茶杯悠然自得呷了口茶。

　　“你这个不孝女，真是气死我了。咳咳咳…我顾恺之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这种女儿来，咳咳…我没有你这个女儿，咳咳咳…”顾恺之咳得连身子都站不稳了，把身子向桌边靠了靠才没有跌倒。

　　“这么些年来，你有把我当做过你的女儿吗，你心里只有顾宛璧那个臭丫头。她是你的女儿，我也是你的女儿。我是你的长女，要嫁人也应该是我先，你却只想着她，何曾起来我来，要不是娘跟你提起，你有想过让我嫁过去吗。现下你嫌我丢了你的脸，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我告诉你，我顾如嫣还不要你这个爹了呢。”顾如嫣对自己的错处只字不提，竟还反咬一口。

　　“你…你…你…”顾恺之气得说不出话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急火攻心竟呕出一口血来，气得晕死了过去。

　　王郎中从顾恺之内室走出。顾宛璧忙上前询问：“家父怎么样？”王郎中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唉，恕老夫无能，还是另请高明吧。”

　　顾昶砚下朝归来，官服还未来得急换下便急急地赶到父亲的房间：“璧儿，王郎中怎么说？”顾宛璧摇头不语只是垂泪。

　　“不打紧，王郎中不行，我派人去五里之外请刘郎中。”见顾宛璧如此光景，他心下便知父亲的情况不妙。

　　刘郎中把脉过后对兄妹二人说：“我先开几味药，按药方抓了来煎，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顾老爷现下的状况也不过是捱日子罢了。好与不好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说完开了药方提了药箱向门外走去。

　　且说李氏母女自顾恺之生病以来竟也不闻不问，在府中愈发放肆。顾昶砚叫来顾如嫣训了几次话，她还是屡教不改。李氏是他的长辈，他又不好说什么，偶尔颇为委婉的劝了几次，李氏便哭骂他什么良心叫狗吃了，娶了媳妇忘了他老子娘，弄得他再不敢多言语。

　　顾宛璧终日放心不下父亲顾恺之，每日躬亲为他煎药。几日下来顾恺之的病情未见好转，醒来时也是神志不清。顾宛璧在他床榻前日夜照顾，每日茶饭不思。

　　丫鬟磬儿捧着捧盒已是站了许久，捧盒里的饭菜都已经放凉了：“小姐，饭菜都冷掉了，我叫厨房热热再拿与你用。”

　　“磬儿，不必麻烦了。”说着接过食盒，刚拿起竹箸夹了一叶青菜，轻叹了口气，把刚提起的竹箸又放在盘边。

　　“小姐，你多少也吃点吧，不吃东西怎么能行。”磬儿站在一旁看小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恨不能代老爷生病。

　　“爹爹这样我哪里吃得下呢…”望着床榻上气若浮丝的顾恺之，她不由得眼圈一红，口中有些哽咽。

　　磬儿忽想起了什么，话几次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略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开了口：“小姐，你别嗔着我多嘴，在我们家乡有种说法叫冲喜。就是说人要不行了，家里办桩喜事来冲一冲，这病人兴许就缓过来了。像是寿辰婚嫁生子之类的。”

　　顾宛璧听她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药也吃了不知多少，针灸之术也试过了，父亲的病还是没有起色，眼下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兴许冲喜一法管用也未可知。近日家中并未有人生辰将近。至于生子姐姐成亲不久，嫂子那里亦未有喜讯传出。眼下只剩婚嫁一事了，现在要是让哥哥纳妾，嫂子定是不悦，他们夫妻必生间隙。而家中只有她一人尚未婚嫁，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出阁一条路可行。救不救得了父亲的性命虽是难以预测，她只得碰碰运气赌上一把。决意已定，可她要上哪里去找个夫君呢。

　　顾宛璧心意已决便去找顾昶砚商议此事，也好拿个主意。

　　顾宛璧把这事说与顾昶砚听。道明原委后又道：“哥哥，宛璧愿为爹爹冲喜。”

　　顾昶砚猛地一拍桌子，怒目圆睁道：“胡闹！婚嫁之事岂可儿戏。爹要是知道了，也决计不会让璧儿受此等委屈。”

　　“宛璧不觉委屈，望哥哥成全。”顾宛璧已是比无他法，只得咽泪装欢。

　　顾昶砚略一沉吟，此法虽为下策，试试也未尝不可，不过就是苦了顾宛璧。现下这种状况哪里去寻得一个好人家呢，他正思量间猛然想起谢灵运的族弟谢瞻来。他与谢灵运相比虽说略逊一筹，与其他人较之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正是东床不二人选，父亲以前也有此等想法，想到此处便道：“我心中有一人选，正是谢氏家族的谢瞻，不知璧儿意下如何？” 如今顾恺之精神恍惚，正所谓长兄如父，顾昶砚这个做兄长的自然得担起这个担子。

　　顾宛璧福了福身，面无表情的说：“全凭哥哥做主。”

　　择日不如撞日，顾昶砚马上起身亲自去为顾宛璧办嫁妆。忙忙整整一日，嫁妆才算大致办理齐全，他又核对了一遍方安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消谢瞻点头。明日一早就去谢瞻府邸上门提亲。

　　谢灵运听闻顾恺之抱恙前来看望。见顾宛璧伏在榻边睡着了，几日未见她竟消瘦了一圈，头上只散挽着䰖儿，长颦减翠，瘦绿消红，他解下身上的猩红披风覆在她身上，他略一动作她便醒觉（jué）。

　　顾宛璧见来人是谢灵运忙站起身来，她身子有些摇晃，似弱柳扶风。他在旁扶了她一把道：“你什么时候和我这样见外了。我从叔父处叫来御医给世伯瞧瞧，他现在外面侯着呢。”

　　顾宛璧心中只想着父亲的病情，哪里注意到谢灵运对顾恺之称呼的变化呢。她未曾多想，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忙把御医让进屋来。

　　御医把脉后，看了看碗底的药，又拿到鼻子下闻了闻才道：“这顾老爷食得可是生脉散？”

　　“不错。”顾宛璧不知御医此话何意。

　　“这生脉散中有味药叫麦门冬，麦门冬虽有润肺止咳的功效，治疗燥热伤肺所致的咳嗽、痰稠、气逆，可顾老爷的病并非是由此引起的，食这剂药反倒适得其反。”御医心下好生奇怪不知是何人开的药方，想来少有行医之人会犯此等错误，碍于谢灵运在场不敢多言，又缓声道：“眼下只有食用五味子，再陪上这剂药方试试看了。”

　　顾宛璧亲自送御医出府。

　　“我过几日再来探望。”谢灵运略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

　　顾宛璧借此探病的机会恰好给姐姐一个台阶下，于是道：“既然来了何不接了阿姊一同回去？”

　　谢灵运冷哼一声道：“我和她已再无瓜葛。”

　　“此话怎讲？”顾宛璧不知他为何如此决绝。

　　“她做出那等无耻之事，我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谢灵运又重重地坐回来椅子上。

　　“怕是有什么误会？阿姊心直口快，许是有得罪人之处还不自知。”顾宛璧想不通他们不过是吵嘴怎么会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背夫偷汉也是误会？！”谢灵运一拍桌子，随着声响“呼”地站起身来。

　　顾宛璧闻言色变，不敢相信地摇头：“不会的，阿姊决计不会做出这般有辱家门之事。”

　　“哼，你也太小瞧她的能耐了。顾宛璧你就不想想看，若不是被你那好姐姐气得，令尊怎么会一病不起，还有...”谢灵运每说一句话便向顾宛璧靠近一分，逼得她连连倒退。他的每句话都刺得她脊背发寒。她捂住耳朵不要再听下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