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竹

　　我是一只人偶。

　　每天都陪着小主人玩。

　　他碰碰我的鼻子，碰碰我的嘴唇，我都没有反应。

　　因为我只是一个人偶，没有灵魂。

　　一天小主人笑着对我说，他要离开了，可妈妈不许他带我这个人偶。

　　于是小主人把我埋葬在桃花林下。

　　就这么过了五百年，我在腐烂的土里有了灵魂，因为这五百年我每天都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不能动，不能跑，不能说话，小主人才会扔掉我？

　　我就带着这样的问题，在土里问了自己五百年，终于有一天我能动了。

　　我破土而出，带着人偶的身体一扭一扭的往前走，直到我完全适应走路，我才走的不别扭。

　　为了找到主人，我在人间找了三十年，每天被狗追，被小孩追，被人当怪物打。

　　等我找到主人的时候，我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缺了一只耳朵失去了一条手臂。

　　我来到主人的转世面前，欣慰说：“主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转世后的小主人一脸茫然，随后尖叫出声：“你怎么会说话？”

　　我们之间五百年的第一次见面就差点以这种方式结束。

　　幸好小主人吓得晕倒前，看到我残破的身体，对我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他将我带回家，仔细洗干净，将我安置在一个小窝里，之后很久没和我说话。

　　直到他终于克服恐惧，不再惧怕我时，才来找我搭话，他摸摸我的脑袋，稀奇问：“小人偶，你是精灵吗？为什么会说话？”

　　我任由小主人摸脑袋，思考一会儿肯定道：“是的，我是精灵。”

　　我是人偶，却会说话拥有灵魂，不是精灵是什么呢。

　　小主人来了兴致，更加不害怕我，他将我抱在怀里，摸着我缺失的耳朵和手臂处，感伤问：“你这耳朵…手臂…怎么还没了？”

　　我诚实答：“找你时，狗、小孩还有大人把我弄成这样的。”

　　小主人摸着我的残肢没说话，沉默很久，像是替我悲伤。

　　我突然冒出句：“但是一切都值得，因为我找到我的小主人了。”

　　小主人眼神晃动，随后笑了。

　　那天之后他去哪都要带着我，又帮我安上了新的耳朵和手臂。

　　我很高兴，我能听得更清楚，双手也能拿更多东西了，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拥抱主人了。

　　于是肢体恢复那天，我用我小小的身体给了主人一个小小的拥抱，“谢谢你主人，在你身边真好。”

　　主人笑得很开心，摸着我的脑袋笑得温柔。

　　不一会，主人问，“只只，你能化成人形吗？我想看见你长大的样子。”

　　我沉思一会，“我试试。”

　　然后我努力了两个小时，身体还是人偶那个大小，没有丝毫变化，我苦笑，“大概我只有灵智，无法变形，你会嫌弃我吗？”

　　小主人眼里闪过哀伤，随后抱紧我，“不，永远都不会，你是我的精灵啊。”

　　就这样我陪着小主人从儿童时代长成少年，又陪伴小主人从少年长成青年。

　　小主人的妈妈每次和他视频电话时，总会提起为什么不交个女朋友，他总会看我一眼，然后打哈哈说其他的敷衍过去。

　　过后，我疑惑问同样的问题，小主人只是亲亲我的脸蛋，笑呵呵说：“不急。”

　　我感觉亲吻很柔软，失神片刻点了点头。

　　小主人眼神变暗，重新处理工作。

　　那之后又过了一年，小主人交女朋友了，我在主人身边看着小主人和女孩子亲密，心里有些茫然。

　　怎么感觉心里酸酸的。

　　小主人和女朋友发生关系那天，我被主人关在另一个房间里，听着两人不同寻常的声音很久很久。

　　我疑惑又难过。

　　那是什么声音？

　　那之后小主人开始不再把我带在身边，我被孤独的留在屋子里，看着屋子里的光线亮起又暗下。

　　直到女孩子怀孕了，小主人喝的烂醉，笑着哭着对我说：“只只，我要结婚了。”

　　我懵懂点头。

　　小主人盖住我的眼睛，亲了我的嘴唇，“只只，你是我的精灵。”

　　我心里有些悲伤的触动，总感觉自己这幅人偶躯体在主人面前，渺小的让人心惊。

　　那天后小主人搬离了屋子，他和女孩结婚生活在一起。

　　我在房间里，难过的想哭。

　　而真的，我流下了眼泪。

　　我在瞬间化成成人的样子，对此欣喜不已，兴高采烈去找小主人。

　　小主人从我身边路过，说说笑笑没有看到我，我一把抓住他肩膀，他看到我的容貌，摸着我的脸说：“你和一个人长的很像。”

　　我高兴对小主人说，“我是只只啊。”

　　小主人眼底震惊，看着我沉默很久，笑得勉强，“原来你是只只啊。”

　　随后他就仓惶逃走。

　　我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要躲开我。

　　我追上去，跟着主人进了屋子，被主人按在墙上亲，我惊呆了，没有反抗也试着回应。

　　小主人亲完我，哭着在我肩头说：“只只啊，你化形太晚了，我已经和人结婚了，我的孩子也即将出生。”

　　我想亲他安慰他，却被他堵住嘴唇拒绝：“只只，我们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我不能对不起她…和未出生的孩子…”

　　我愣愣出声：“可是小主人，我的心脏很痛怎么办？”

　　小主人欣喜又哀伤的亲吻了我，在差点失控前离开，我坐在床上，看着月光发呆。

　　我好像喜欢上主人了怎么办？

　　那之后我没再见过主人。

　　即使遇见，小主人也当做视而不见，领着孩子匆匆而过。

　　我心里忽然涌起无尽悲哀，好像我和主人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我和他只会渐行渐远。

　　后来果然如我所想，我和主人越来越陌生，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我心里难受，变回人偶的样子。

　　而在我用人偶的身躯跟在主人附近，我再次因为狗、孩子和大人，失去了一只耳朵和一条手臂。

　　主人遇到我，把我捡回家，给我洗澡为我安窝，我在这个家住下了。

　　可是主人再没给我安过肢体，我每天看着主人和女孩说说笑笑，和他们的孩子一起玩闹，最后再拥抱着入睡。

　　我在客厅依然孤独。

　　渐渐的，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十年，每天都是这样的画面，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了，手臂也逐渐抬不起来了，几十年也没再和主人说过话。

　　当主人有一天想起要和我说话时，我已经没有知觉了。

　　主人说：“对不起，无视你这么多年，可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抬不起手臂，眼神涣散，声音嘶哑难听，“别道歉，你快乐就好……”

　　主人哭了，我却再也说不出话，只能静静看着他，重新变回了人偶。

　　大概因为这几十年，我都在问自己一句话：我真的还有活动的必要吗？我能说话会动，可是主人再也不理我。

　　或许就是这样一日一日的问题下，我真的不能动了。

　　小主人重新给我安装了肢体，他抱着完整的我，哀伤说：“我的精灵。”

　　我静静看着他说不出话。

　　他在我额头亲吻呢喃：“大概是无视你这么多年的报应，我终于要走了……”

　　我不能动无法挽留。

　　第二天，他在我身边再也没有醒来。

　　我在阳光下看着他微笑的面容，后知后觉流下眼泪：“再见…小主人……”

　　我再次能动了，但我又不想动了，我从桌子上往下摔了个粉碎。

　　主人，我来陪你了。

　　下一世，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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