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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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无风，半边天晴，偏有另一边阴云未散，时候尚早，不知伞上该遮的是雨雪还是烈阳。
　　天气闷热，山间鸟儿也泄了劲儿，挂在枝上没精打采，偶尔啼鸣两声也少有回应。赶路人行色匆匆，屏息间从斗笠的缝隙窥探一眼，不等惊动鸟雀，便没入林间不见了踪迹。
　　只剩下山路些微泥泞。

　　监门把眼睛从千里眼后移出来，擂了一把身边的同僚：“那边，看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人？”
　　同僚往他手指的方向瞥了眼：“又看错了吧。”

　　城门附近的山头地势复杂，林木交错，千里眼的视野不全，分不清鸟兽和活人。
　　而这一带人烟稀少，别说危情，连普通百姓都难见一个。

　　盯着千里眼的监门年轻不信邪，又往窥镜前凑了几下，冷不丁被同僚拍了背。
　　“有人来了，去城门下。”

　　而后他感受到了脚下的震颤，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这动静少见，守卫心里嘀咕，探头往门前望——竟是有人纵马入城。

　　“吁——到了！”

　　策马而来的共两人。为首的人抬手一声唿哨，稳稳勒住马缰，而后一个翻身从马背落到地上，自来熟地冲城门守卫露了一排整洁的牙。

　　这人少年身形，一身红衣，顶着利落的高马尾，佩剑背在身后，腰带、护腕色泽黯淡却结实可靠，显然是常年流浪的江湖人。
　　“哎，兄弟，”江湖人倚着马眉梢一挑，从腰带里摸出个布包扔给小兵，“我们俩的文牒。”

　　游侠的嗓音略微低沉，却并不粗粝，意外的有些清脆。监门接过布包，闻声不由得多看了这少年侠客一眼。
　　少侠额前的碎发有些散乱，一双不太凌厉的凤眼微微上挑，眉梢似乎天生比常人灵动几分，鼻梁挺翘，颧骨略高，唇角含笑，下颌却又一丝不苟地瘦削着，风霜感和少年气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并不违和。

　　“像话本里十年夜雨的少侠。”没离过小城的卫兵心想，把目光移到另一人身上，“这是位姑娘吧。”

　　第二人不知何时下了马，正站在一边，垂着头不知思量着什么。
　　她身材娇小，戴着帷帽，穿着不似红衣侠客那样招摇，一身层层叠叠的青黑，幕帷一直遮到胸口，看不清脸。

　　姑娘家的，他不好强要人家摘了帷帽去看脸。监门粗略将文牒翻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客气地递回到红衣手上：“可以通过，请。”
　　红衣牵着马，拍过监门的肩，朗声大笑：“兄弟辛苦了！”

　　.
　　芦县这地方不大，三面都靠着山，剩下一面是城门所在。听名字像个江南的小镇，却没长芦花，只有山里发源的一条河穿过整个县城，河底的芦花石才是本地的特产。
　　这小城天高地远，通路困难，本土的人少，外来的人更少。认识一条街的人多半就连通了一城的人脉，邻里间可谓熟透。

　　此时较日出已有一个时辰，街上渐渐有了人气，小摊贩摆上了早点，三三两两地吆喝起来。

　　街上的客栈开得最早，里头走出个姑娘，边把添完食水的鸟笼挂上，边拿绸布把门边的招牌擦了一遍。那招牌估计是全客栈最贵重的东西，用了上好的木料，上面用金漆涂了四个大字——北鸢客栈。
　　客栈不大，两层高，站在门口能望见大堂全貌。客栈门边是一家包子摊，摊主早上卖包子，下午沏茶汤，在这里风雨无阻地支了十多年，支摊的小三轮比客栈年纪还大。

　　“阿虹早啊！”
　　“茶叔早。”阿虹点头，把买早点的铜板递过去，“今天还是一样。”
　　“好嘞！”

　　客栈少女阿虹每日的工作并不复杂，喂鸟，简单地打扫，给还没起床的老板买早点，然后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柜台后边，翻起话本。
　　大门离柜台不远，鸟笼里悬着一只漆黑的八哥，此刻正安分地啄米，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大堂，叫两声，一双小眼睛里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大概是打算从保姆那讨点好处。
　　临时保姆微微歪头看了它一眼，忽而注意到了什么，不由一愣。

　　“老板？你起了？”

　　阿虹从椅子上站起来，好生奇怪：“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往常可要在房里赖上好几个时辰的。

　　女人倚着二楼的栏杆，闻言笑了一下：“什么啊，我又不是天天都当甩手掌柜……今天有点事，我坐前堂，你休息去吧。”

　　北鸢客栈的老板——不是老板娘——姓路，名叫澜鸢，六年前来的芦县。来时路老板左手牵着个小姑娘，右手提着只八哥，带着与此间格格不入的气质定居下来，从此修了芦县唯一一家客栈。
　　路澜鸢相貌昳丽，皮肤白净，五官透着淡淡的柔气，但多少有些不修边幅——比如此时。

　　老板本人没有阿虹那么沉得住气，从后院里翻出把摇椅，再往唇上抹点胭脂算作上妆，就这么大马金刀在门口一躺，翻着话本玩。
　　“啧。”路澜鸢开始绞尽脑汁找乐子，“好无聊啊。”
　　思及此，这坏心眼老板直起腰来，冲街角含情脉脉地唤了声：“先生——”

　　角落里支着的那柄伞微不可察地晃了下。

　　“您给我算一卦，今天我这小破客栈，能来客不？”
　　那灰漆漆的纸伞迟疑了会儿，竟然点了点头。

　　路澜鸢一怔，微微眯了眼睛。
　　东四街从客栈算起到街尾，那一溜屋子都没人住，是没人买的空屋，常年上锁。那纸伞就在最后一间的门口，离客栈几十米，一探头就能看见。

　　伞下有个算命先生，杵那多日了，也没见人换过地。路澜鸢有幸窥见过这蘑菇的真容，是个做男装打扮的女人，瘦高身形，肤色苍白，直挺挺站着，乍看让人疑心是活人还是死尸。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屋檐还是湿的。半夜里路澜鸢从窗户探头看过那纸伞，今早见了，却没有沾湿的痕迹。

　　稀奇。路澜鸢收回目光，继续乐呵呵地拨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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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渐高，是个艳阳天。
　　一只乌鸦落到屋檐，不惧日光似的，睁着那红眼睛晒了好一会儿太阳，才踱到阴影里，用鸟喙去啄潮湿的苔藓。

　　元川祐收回目光，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烤饼，还热乎，味道不错。
　　萧玄在一旁很得意地哈哈：“我就说这家的饼好吃吧。”
　　元川祐嚼嚼：“一般。”

　　两人身形一高一矮，正是清晨刚入城的那对行人。
　　侠客名叫萧玄，依然是早上那身装束；元川祐则摘了那顶掩人耳目的帷帽，露出了底下的装扮。

　　这姑娘大抵是南疆人，眼窝很深，头发是少见的灰色，穿一身靛青色的繁复短袍，手腕、颈间、腰封上挂满了亮晶晶的银饰，走起路来却不响。

　　萧玄啧声：“我说你，就是嘴硬啊。”
　　元川祐嘴角扯了一下，懒得辩驳。

　　两人是在西南那片的山里认识的，遇上一点波折，算是彼此的救命恩人。萧玄平日里就喜欢与人同游，如此有缘的绝不会错过，直接拉上做了旅伴。
　　于是一路从西南山走到了芦县。

　　“这里除了小吃，还有什么值得你逗留的吗？”元川祐晃晃脑袋，银坠子一点一点的，“不太像你会选的落脚点啊。”
　　萧玄：“不要妄想参透我的计划啊哈哈哈哈。”

　　元川祐盯。

　　“好吧好吧。”萧玄妥协，耸肩，“其实是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当店老板，能给我们省一笔钱。”
　　元川祐眉头一挑：“你会缺这点钱？”
　　“哎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萧玄还在絮絮叨叨，同伴却忽然站定了。
　　萧玄眨眨眼，顺着她的视角望过去：“怎么了？”

　　二人刚刚恰好经过一顶空空荡荡的纸伞，转头就是另一条街道。

　　“没事。”元川祐收回目光，淡然抬手，示意萧玄向上看，“要变天了。”
　　太阳正烈，全然看不出阴云的影迹。不过一路走来，萧玄也知道这南疆姑娘的厉害，也不管头上挂的是什么，先果断地点了点头：“行，我们去找客栈。”

　　.
　　这头两人匆匆往客栈的方向去了，另一头的纸伞却动了起来。
　　“……竟然在这里就遇上了。”
　　纸伞向上一顶，簌地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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