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壳软芯糖

　　七月盛夏，气温炎热，外面的光线很强，照的人睁不开眼。

　　沈听澜从市中心的钢琴辅导室出来，背上背了一个双肩包，神色淡然，低着头，缓缓迈下台阶。

　　“听澜，我先走啦！”

　　一道欢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耳朵捕捉到自己的名字。沈听澜下意识抬头，刺眼的阳光让她不舒服地蹙眉。
　　同她打招呼的人好像站在遥远的虚白里，朦朦胧胧的，她看不清人脸。
　　听声音是一个女生，至于是谁——
　　不重要。
　　“好。”

　　白皙清隽的脸庞迎着阳光，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像工作上逢迎领导的下属，官方、客套但又夹杂几分难以分辨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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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实在过于炙热，等了会公交车，她觉得自己像呆在烤炉里一样，快要熟了。

　　背上的皮质双肩包晒的发烫，白色的布料贴着，氤氲出一片湿濡。

　　出汗了。黏糊糊的。
　　她最讨厌出汗，讨厌夏天。
　　躁意在胸腔升腾。

　　最后，她还是叫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开着空调的车里。她想，这要是被沈振华知道，又得给她来一套苦难教育了。

　　十分钟左右，车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沈振华几年前做生意发了点财，以后又用这笔钱来推开大门。
　　大厅里聚集了很多人。她只能看清他们能背影。
　　细数一下——

　　算了，懒得费脑子。无非是她家那些亲戚。
　　她的脑子还要留着下午去上数学辅导班。
　　沈听澜没有心情去一一给他们打招呼，想着趁人不注意，偷偷从楼梯溜上去。
　　刚走到楼梯口——

　　“澜澜，过来。”

　　沈听澜背影顿住。

　　不想去。
　　但是不行。

　　只好认命地朝那群人走过去。
　　面对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笑着一一打招呼。
　　“奶奶好，姥爷好，姥姥好，伯……”
　　沈振华拉住她的胳膊，声音浑厚:“这个不用鞠躬。”

　　好的。
　　沈听澜直起腰。

　　又帮她减少了人生中给人点头哈腰的次数。
　　挺好。

　　但对面人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男人的面容僵了一下，表情不快，但很快露出一个长辈间宽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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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澜来的刚刚好，咱们一家人算是差不多凑齐了。趁着这机会，我今天就把态度挑明了。我们老沈家不能绝后，这个孩子你们必须得生。”

　　沈听澜目光转向说话的人。

　　那个头发发白，身高矮小的老太太就是她的奶奶。她年纪轻轻丧夫，亲手把两个儿子抚养长大，成功把两人送进大学，盼着儿子能有出息。

　　是一个思想及其刻板古旧的老人。

　　重男轻女。

　　尤其重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当时已经给儿子订好了亲事，是农村老家的一个女人。说是什么找人给算了八字，说那个女人旺夫，娶了她以后，沈振华在事业上一定蒸蒸日上，出人头地。

　　没想到，沈振华极力不同意。

　　当时，他已经在和叶影自由恋爱。并且，叶影还怀孕了。

　　就因为这件事，老太太一直看叶影不顺眼。当然，也不待见她。哪怕她刚出生时偷偷撺掇沈振华给她做亲子鉴定，最后的结果显示她确实是沈振华亲生的之后，她还是认为她是叶影跟别的男人生的。

　　越无知的人就越固执。这句话显然没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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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部一条胳膊擦过，撞的她背包一动。

　　叶影抬手暗暗推了沈振华一下，示意他说点什么。

　　但沈振华没有任何动作，反而低下了头。

　　没错，他不敢。不敢违背他妈的命令。
　　不知道是小时候挨的打太多，还是担心他母亲又开始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他不愿意反驳。

　　也可能是他心里也认同他妈的话。

　　再生一个吧，再生一个男孩，不然他这家业给谁继承。女儿，毕竟是别人家的。

　　作为一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的男人，沈振华以前自然是不在意“无后为大”的这种说法。所以刚结果那会儿他还会帮着老婆说话，出声调和一下婆媳关系。

　　但近几年不一样了。他开始羡慕起别人有儿子，同时还有一个温柔贤淑的老婆。

　　叶影是城市的孩子，所以算是下嫁。当时父母一百个不同意，但为时已晚，她已经怀孕了。

　　她从来都不是靠着别人吃饭的人，结婚后，自然也不想做家庭主妇，过那种伸手朝丈夫要钱的日子。于是，生完孩子没多久就又回去上班了。

　　沈振华这些年越来越看不惯叶影，可能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陈旧。

　　老一辈的观念一点点从心里萌生、发芽，逐渐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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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我不生。”叶影的声音掷地有声。

　　沈听澜看着对面的老人脸色瞬间阴沉，干瘪的嘴唇紧绷，说话间，星星点点的口水喷出。

　　“不生就离婚！我们家振华去找别的女人生！”

　　旁边的两位老人一听要离婚，立马急了。朝她这边瞪了一眼，旋即开始打圆场。

　　“别激动，亲家母。孩子可能还没做好准备，这事急不得。”

　　“是啊是啊，别生气，注意身体。”

　　沈听澜明确感受到叶影握着她的手逐渐收紧。

　　疼。
　　但她不会说。

　　她姥姥姥爷之所以不让她离婚，全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工作，怕俩人一离婚，她舅舅的好生活就结束了。在自己妹夫的公司上班，不仅能混个好职位，他一家人说出去也倍有面儿。

　　过了半晌，叶影沉声说:“好，离婚。但孩子我要带走。”

　　沈振华终于有了反应，直接拒绝:“不行，澜澜你不能带走，她是我们老沈家的血脉。”

　　此话一出，叶影眼神失望难掩。直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响脆的巴掌激的在场的人心头一惊。
　　打完，也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拉着她的手就上了楼。

　　红着眼眶说:“澜澜，收拾东西。我们走。”

　　沈听澜点点头。

　　她肯定会选择她妈的。

　　因为在这个家里只有叶影是真真正正对她好的那个人。

　　——

　　凌晨两点左右，漆黑天幕下，映照城市风光星星点点，灯火阑珊。

　　一辆宝马在公路上奔跑，车主似乎很急，外面的光景被飞快掠过，只留下一窜尾气和掀起的灰尘。

　　副驾驶的车窗半开，夏夜的风灌进车里，吹得邵聿呈清醒不少。

　　少年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胸前横着一条黑色安全带，风吹得额前头发高高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右手抬起，食指摁住黑色按钮。

　　车窗缓缓降下。

　　眼睛也随之睁开。

　　瞳孔漆黑，泛着水汽，打了个哈欠。

　　眼皮很薄，搭配上面那对剑眉，显得眉眼锋利逼人。但倦怠慵懒的神气中和了这种锐利，像刀上了鞘，藏锋隐芒。

　　“还没到？”

　　音色像冬天未化的冰，带着不含杂质的凛冽。

　　驾驶座上一个女人瞥了他一眼，语气嘲讽:“呦，睡美人醒了。”

　　邵聿呈:“……”

　　他不就是在车上睡了会觉吗，犯天条了？

　　明明是她凌晨把他从睡梦中叫醒，让他陪她去机场接人的，该发脾气的是他好不好？

　　邵聿呈也不生气，撩起眼皮，悠悠地问了一句:“吃枪药了？大晚上火气这么大。”

　　梁静姝减缓车速，熄火，取下安全带。

　　没好气地说:“赶紧下来。人都在出口等着了。”

　　#

　　片刻后，两个身影闯入视野。

　　天色昏暗，他看不太清楚。
　　首先看见的就是两条又细又长的腿。

　　女生拖着拉杆行李箱，动作显得有点吃力。
　　那人还在缓缓靠近，伴随着轮子滚动发出的滋滋声，女生整个人暴露在车灯下。

　　简单的白色体恤搭配一条牛仔短裤，脚上传了一双白色板鞋。
　　干净利落的穿搭。

　　看清了来人，邵聿呈表情突然变得戏谑。

　　哦，他记起来了。

　　这好像是初三那个暑假梁静姝带着他去参加升学宴的那家人。

　　按理说去了这么多场升学宴，谢师宴之类的，他根本记不住人，不会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但是。这个女生，他记得特别清楚。

　　——

　　那天好像下了一场雨。

　　邵敬儒刚好在附近出差，所以饭局结束后，他们母女俩没有马上离开。

　　邵聿呈实在受不了这种吵闹的，夹杂着酒气的饭局。去了这么多场，这是他参加过的最“浮夸”的升学宴。一个成语能精准地概括——富丽堂皇。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即位。

　　从厕所里出来，沿着走廊往外走，结果听见一道愤怒的男声。

　　“沈听澜，你别以为自己学习好一点就能超过我在家里的地位！”

　　坐了一天，他觉得意兴阑珊，心想有现成的好戏为什么不看。
　　为了不打断他们的对话，邵聿呈贴心地站在阴影处，没有出声。

　　女生发出一声嗤笑，声音轻透，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却跟刀子似的:“你什么地位？”

　　男生自信地说“当然是沈家独苗，我以后可是要为沈家延续香火的。”

　　邵聿呈:……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保有这么腐朽的观念。

　　女生也不生气，继续扎刀。

　　“沈腾飞，你这人长这么大，最让你骄傲的事不会就是长了根屌吧？”

　　邵聿呈:“……”

　　？？？
　　这就是梁静姝口中的“乖巧听话”。
　　哪乖了？

　　下一秒，男生气急败坏:“沈听澜，你不要脸！这种话你都能说的出来！”

　　女生:“哦。什么话？难不成你是女的，没有屌啊。”

　　“……”

　　这女生……
　　他惹不起。

　　这是他下意识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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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梁静姝的眼神暗示下，邵聿呈认命地当了苦力。

　　他接过女生手里的行李箱，抬腿往后备箱走。

　　“要不，我来帮你——”清甜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瞥了眼细胳膊细腿的女生，他眼神充满怀疑。

　　“不用。”

　　一个行李箱能有多重，让她帮忙，他面子还要不要了。

　　握紧黑色提手，胳膊用力。

　　……箱子纹丝不动。

　　“邵聿呈，快点的，人家赶飞机很累的，等着休息呢！”

　　梁静姝的催促声传来。

　　他的眼神跟女生对上，先入为主地觉得那双眼好像在说:你看，我就说你拿不动，打脸了吧。

　　不行，这面子必须找回来。

　　再次尝试，这次他弯下腰，双臂用力，直接把箱子抱了起来。

　　后备箱关上的那一刻，邵聿呈觉得自己的面子找回来了。

　　很好，第一次交锋，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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