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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与药香
北风卷地,白草折断。
黑沙漠的边缘,枯死的胡杨林像一具具扭曲的骸骨,顽强地刺向昏黄的天空。风呜咽着穿过嶙峋的怪石,带起一阵令人皮肤紧绷的干燥沙尘。
驼铃声单调而沉闷,一队疲惫的商旅在沙丘上艰难地挪动。护卫们的嘴唇干裂起皮,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死寂的沙海,这里离“血狼口”不远,是沙匪最喜欢光顾的地段。
领队的波斯老者眯着眼,不断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心中的不安随着驼铃的每一次晃动而加剧。
突然,驼铃声停了。
不是风停,而是牵引头驼的伙计猛地勒紧了缰绳,惊恐地望着前方。
一道黑色的人影,如同沙漠中生长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立在沙丘顶端。那人身形高大,裹着破旧的黑色斗篷,风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有腰间一柄弧度诡异的弯刀,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乌光。他就像沙暴来临前最沉郁的那片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
“沙……沙匪!”伙计的声音带着哭腔。
商队瞬间大乱,护卫们仓啷啷拔出弯刀,挤成一团,面露绝望。在这片地界遇上成群的沙匪是死,遇上独行的,恐怕死得更快——因为那通常意味着“黑沙漠的孤狼”。
波斯老者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听说过那个传说:一个不要命的汉人,专杀沙匪,手段酷烈,从不留活口。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因他出现时总带着死亡和半句破锣嗓子吼不完整的汉家诗词。
沙丘上的人动了。他一步步走下沙丘,脚步沉稳,踏在沙子上竟几乎无声。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而倍增。
就在护卫们几乎要崩溃动手之际,那黑衣人却停在了商队前十丈外。他抬起头,风帽下露出一张被风沙蚀刻得棱角分明的脸,胡茬凌乱,眼神却像沙漠夜里的寒星,冷冽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的目光越过如临大敌的护卫,直接落在领队的波斯老者脸上。
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可有‘毒菩萨’的消息?”
老者一愣,没想到对方开口竟是问这个。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小心翼翼展开,上面用粗糙的笔法画着一个女子头像,眉间一点朱砂痣尤为醒目,下方是波斯文和汉文写的巨额悬赏。
“英……英雄,我们也正在找这个妖女!她毒害了我们商队的三名重要成员,卷走了价值连城的香料和宝石!您若……”
话未说完,黑衣人身影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劲风掠过,再看时,老者手中的羊皮卷已经不见了。而那黑衣人,仿佛从未移动过,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多了一卷羊皮纸。
他扫了一眼画像上那点妩媚又危险的朱砂痣,手指在那痣上用力摩挲了一下,仿佛要确认其真伪。随即,将羊皮纸卷入怀中。
“滚出黑沙漠。下次,未必好运。”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如同来时一样突兀。
商队众人僵在原地,直到那黑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沙丘之后,才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们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与此同时,数千里外,江南。
细雨如酥,润湿了胭脂巷的青石板路。空气里混杂着脂粉香、酒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深巷药铺的苦涩气息。
“花间渡”药铺的门脸并不起眼,与周围莺声燕语的青楼楚馆格格不入。店内,却别有一番洞天。各式药材琳琅满目,药香扑鼻。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清丽身姿的女子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扇着红泥小炉上的药罐。她侧脸线条柔和,眉眼低垂,显得格外温顺乖巧。只是偶尔抬眼间,那双眸子过于清澈明亮,不像寻常药童。
柜台后,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执笔写着什么。他面容俊雅,手指修长,嘴角总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药铺主人谢韫。他左手边放着一把精致的描金扇,右手却稳稳握着毛笔,字迹飘逸风流。
“阿阮,把这‘忘忧散’给斜对门倚翠楼的云岫姑娘送去。”谢韫头也不抬,将包好的药粉推过去,声音温和,“告诉她,睡前温水送服,保管她不再为那负心汉滴半点眼泪,一夜无梦到天明。”
那被唤作阿阮的药童轻轻“嗯”了一声,接过药包。起身时,额前刘海微动,露出眉心一点鲜艳欲滴的朱砂痣。那痣红得惊心,平添了几分不属于她此刻装扮的媚态。
她撑着油纸伞,步入蒙蒙细雨中,身影很快消失在胭脂巷迷离的雾气里。
谢韫这才放下笔,拿起旁边的描金扇,轻轻扇动。他望着窗外阿阮消失的方向,眼中的笑意渐渐沉淀,化作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吟诵某阙残词:“……相思痨是心病,心药……呵,最毒又何尝不是人心呢?”
三日后,黄昏。敦煌郡,玉门关外最后一座像样的小城。
风沙比黑沙漠小了许多,但依旧干燥呛人。一间挂着陈旧“济世堂”幌子的药铺里,坐堂大夫正打着瞌睡。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裹挟着外面风沙的寒气,一个高大的黑影走了进来,瞬间让本就昏暗的铺子更暗了几分。
大夫一个激灵醒来,待看清来人,睡意顿时吓飞了一半。
那人依旧是那身黑色斗篷,满身风尘,嘴唇因缺水而干裂出血口子。但他眼神锐利如鹰,直接走到柜台前,从怀中掏出那卷皱巴巴的羊皮纸,“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
羊皮纸展开,露出“毒菩萨”的画像。
紧接着,寒光一闪!
一柄样式奇古、刃口带着细微狼牙锯齿的匕首,带着千钧之力,猛地钉下!精准地刺穿了画像上那美艳女子咽喉的位置,匕首尖深深扎入硬木柜台寸余,尾端剧烈嗡鸣,震颤不止。
巨大的声响吓得老大夫差点跳起来。
萧断鸿的声音比塞外的寒风更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女人,现在在哪?”
他目光如刀,死死盯着那点被匕首贯穿的朱砂痣,仿佛透过这粗糙的画像,已经锁定了千里之外的那个药童。
刀尖撞上迷香,风暴已悄然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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