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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长安
马车猛地一颠,车内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从睡梦中惊醒。
少女肌肤胜雪,几缕乌发散落肩头,衬得那微启的樱唇愈发娇艳。然而当她缓缓睁眼,那红唇便如皓月旁的星辰,顿失颜色——
因那双桃花眼实在太过动人,水波潋滟,顾盼生辉,任谁瞧上一眼,都要心神俱醉。
只是此刻,那盈盈眼波中,却染着一抹化不开的哀愁。
“阿芙,”车外传来兄长洛茗担忧的声音,“可有磕碰到你?”
被唤作阿芙的少女,正是已故清川县令洛善昌的遗孤,洛茗的胞妹——洛芙。
“阿兄,我无事。”说完,洛芙下意识地探向怀中那对陶俑。触手温润,完好无损,她这才悄然舒了口气,双手攥得更紧了些。
这是她亲手所制,本应随父亲长眠黄土,可盖棺前最后一刻,她终究忍不住将它们留下。
她想把阿耶和阿娘带在身边,以慰这漫漫无期的思念。
自她有记忆起,便不曾见过阿娘。如今阿耶也撒手人寰,天地之大,竟只剩她与兄长相依为命。
不等哀思再深,马车稳稳停住,车轮发出一声轻响。
破旧的车帘被掀开,露出洛茗清瘦而俊朗的脸。他朝妹妹挤出一个安抚的笑:“阿芙,下车吧,到地方了。”
她知道兄长紧张,自己又何尝不是?洛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忐忑:“好。”
下了马车,两人仰头望去,只见朱漆大门上金黄色的门钉整整齐齐,门中央悬挂着兽首衔环的铜铺首。再往上,一块金丝楠木牌匾高悬,上书“裴府”二字。
这便是裴哥哥在长安的府邸了,洛芙心想,竟是比清川裴府更恢弘、更气派。
不多时,朱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执事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迎出。
“可是清川洛家的郎君与小娘子?”
洛茗拱手,姿态谦恭:“正是在下。”
“郎君不必多礼,”那人堆起笑容,“小人姓周,奉郎主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快请入府。”
洛芙敛神,不敢四处张望,随兄长与周执事步入宅门。
一路穿过假山凉亭,好一会儿才至前厅。周执事高声通禀:“郎主,洛家的郎君与小娘子到了。”
洛芙抬眸望去,见前厅紫檀交椅上正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气度沉凝,不怒自威。虽经岁月流转,其容貌却与记忆中重合无差。
正是当年的清川县令,如今澈朝左仆射——裴衡衍。
“裴叔!”兄妹二人齐齐跪地,深深叩首。
虽未多言,两人眼眶皆已泛红。座上裴衡衍亦不禁哽咽,几欲落泪。
只是裴衡衍毕竟久居高位,他很快敛神,起身扶起二人:“既入我裴府,便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洛茗再揖:“裴叔,十年未见,您可安好?”
“好,我很好,”裴衡衍轻叹,“一晃十年了,想当年,你们兄妹才到我膝头高,如今都出落成大人模样了,当真叫人欣慰。”
裴衡衍话锋一转:“可惜京中事务繁杂,不得脱身,未能亲去吊唁,见你们父亲最后一面。”
“怎敢劳动裴叔大驾,”洛茗忙道,“裴叔肯收留我兄妹,已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茗郎此言差矣,”裴衡衍正色,“我与你父情同手足,他既仙逝,我代他照拂你们,乃分内之事,万不可见外。”
“裴叔如此说,我们便厚着脸皮叨扰了。”
洛家祖上务农,一贫如洗,人丁稀少,直至洛善昌中举为官,家境方有起色。洛善昌临终前,实在无可靠之亲眷可托付,不得不修书一封至长安,将一双儿女托孤给挚友裴衡衍。
此番前来,本就打算长住,兄妹二人遂应下。
“裴叔,怎么不见夫人与裴哥哥?”洛芙眨眨眼,问道。
裴衡衍神色微滞,随即道:“你们一路风尘,不宜劳累,屋子早已备妥,周执事会引你们去歇息,待养足精神再见不迟。”
“原来如此,还是裴叔思虑周全。”兄妹于是拜别裴衡衍,随周执事往内院而去。
裴府极阔,七拐八绕的才至一处幽静角落,兄妹俩的住处门扉相对,想必也是裴叔特意安排的。
待周执事离去,洛芙悄声问:“阿兄,我瞧裴叔待我们与小时候并无不同,只是夫人与裴哥哥未曾露面,会不会是不喜我们投奔?”
洛茗安抚道:“无论他们是否乐意,此事都已成定局,阿芙别担心,有裴叔在,我们只管踏实住下便是。”
阿兄既这么说,洛芙只得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洛芙踏入院内,见早有两名侍婢候着,见她入内,立刻跪地叩首。
洛芙忙道:“快起快起,不必多礼。”
“谢娘子,奴婢是郎主派来照顾娘子的,娘子有何事吩咐我们二人便是。”
“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娘子,奴婢翠微。”
“奴婢雪绡。”
“你们在裴府多久了?”初来乍到,洛芙存心想打听打听关于裴府的一切,尤其是关于裴哥哥的。
“我们先前在郎君的院中侍奉了五年。”
洛芙一愣,郎君?她们原是裴哥哥的侍婢?
洛芙原本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可话到嘴边,又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人察觉。至最后,只有那颗方才没见到牵肠挂肚之人而沉下去的心,在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娘子,可要奴婢们伺候梳洗?”见小娘子不说话,翠微试探着问。
洛芙强行拂去杂乱的心思,此时此刻,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憩一会儿。
只是她不习惯被人服侍,于是定定神答道:“不劳烦你们,打些热水来,我自己来便是。”
温水入盆,雪绡特意在旁备了珍贵的澡豆,洛芙一时有些不舍得用,毕竟小小一颗都得花费几百文!
可想到晚宴时就要见到裴哥哥了,洛芙咬咬牙,取了十颗,尽数投入水中。
春日的暖阳斜穿过窗棂,洒在洛芙微湿的发梢上。洗去一身尘土,她只觉通体舒泰,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她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我去歇一会儿,到了时辰,记得唤我。”
侍婢躬身应道:“是,娘子安心歇息便是。”
从清川到长安,一月有余的颠簸跋涉,早已耗尽了洛芙这娇弱身躯的气力。这一觉,她睡得天昏地暗,门外侍女唤了好几次,她才勉强睁开沉重的眼帘。
一时间,她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阿耶已经撒手人寰了,临终前,他将自己与兄长托付给了远在长安的故交裴衡衍。
如今,她已身在长安裴府。而今夜,她便要见到那个她从小便倾慕之人——
光风霁月、名冠京华的裴瑛,裴相独子,也是她儿时记忆中最难忘却的裴哥哥。
若无当年那桩旧事,此刻她心中,或该满是雀跃与期盼。
可如今翻涌在洛芙内心的,除了欢喜,却还有疑惑、不安,甚至还夹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委屈。
翠微与雪绡不知她心事,一边为她梳妆,一边不住赞叹:“娘子这头发,又黑又亮,顺得像丝缎一般,真叫人羡慕!”
“可不是嘛,奴婢从未见过如娘子这般肤若凝脂的,嫩得能掐出水来,真真是天仙下凡!”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悄然冲淡了洛芙心中那份即将见到裴哥哥的忐忑。
洛芙回神,望向铜镜,镜中女子眉目如画,云鬓初整,竟连她自己也怔了一怔。
“瞧,娘子都被自己美到了呢!”翠微笑着打趣。
洛芙确实久未好好装扮。阿耶病重时,她衣不解带侍奉汤药,阿耶走后,家中无主,丧事全由她与兄长操持,这一年,她连铜镜都未曾正眼瞧过。
“还是你们手巧。”她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嘴角一对酒窝若隐若现。
“娘子还有酒窝!”翠微惊叹,“娘子定是女娲娘娘亲手捏的,否则世间怎有如此灵秀之人?”
洛芙笑意渐浓,正欲回应,院外传来洛茗的催促声:“阿芙,可收拾妥当了?该动身了。”
她忙起身出门,兄妹一前一后,远远便见正厅中灯火通明。
行至正厅外,家仆们一个个垂手肃立,洛芙远远看见裴叔正朝他们招手,而他一旁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头也未抬,正专心抚摸着怀中的一只猫儿。
“裴叔,夫人,劳你们久等了。”
“这便是洛家的两个孩子?”慵懒的女声响起,洛芙感觉到一束目光在她身上自上而下缓缓扫过。
“夫人万福金安。”洛芙低着头规矩行礼,厅内寂静了几息,直到洛芙觉得有些窘迫了,廖氏方收起目光,淡淡道:“起罢,坐。”
两人于是落座,洛茗环顾四周:“裴郎可是读书还未归?”
“嗯,想是快来了。”提到儿子,廖夫人的语调有了温度,洛芙却敏锐地捕捉到,裴衡衍鼻间轻哼一声,似有不悦。
片刻后,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哒、哒、哒——
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
洛芙的心跳不由加快,指尖微凉。
随着一道清冷身影跨过门槛,她下意识抬眸,恰好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狭长凤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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