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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S市并不是一个多雨的城市,至少在秋季不是。可偏偏今天下了雨,偏偏今天礼寐伞没带伞。他左手还拎着小提琴盒,想着应该是阵雨,等雨停了就一口气跑回宿舍。可雨不知疲倦地浇着大地。一人一琴,孤苦伶仃地站在商铺前支起深蓝色的防水布下躲雨。
雨一直不是很大,礼寐伞逐渐担心起来——雷阵雨来势汹汹,去的也快。这样漂泊的小雨最是烦人,能稀稀拉拉地下几个小时。
站着也是站着,无聊之际,礼寐伞拿出手机随便翻着。手机邮箱恰好在此时弹出新邮件,点开一看,是一个小提琴比赛协会的邮箱地址发来的。最上面是一段德文字,往下翻有一段英文翻译,大致意思就是:“很抱歉,您没有通过本次比赛的线上初赛。”
礼寐伞关掉这封邮件,回到邮箱的主页。收件箱里尽是些大同小异的邮件——他近年来申请了许多比赛,无一例外,全部在线上初赛被刷了下来。起初,礼寐伞还会消沉一小段,然后在半夜戴着耳机,反复听自己发去的视频,一一在谱子上记录下自己还做的不够完美的地方。虽然,他想,大概等这场雨过去,他回到宿舍后,还是会做相同的事,但心境总还是有些不一样。
忽然吹来一阵横风,裹挟着雨珠从侧面飘进了礼寐伞容身的几平米。他赶忙闪躲,才没能让雨水溅在了琴盒上。防水布在风的作用下左右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绑着防水布的塑料扎带此时看来一点也不结实,下一秒这布就会落下来,埋葬礼寐伞,埋葬小提琴似的。
礼寐伞觉着这不是久留之地。他渐渐萌生了就这样抱着琴从雨里冲出去的想法,但是很显然,如果真的这样做,他那把价值不菲的小提琴将会因他的一时冲动而毁于一旦——尽管琴盒是防水的,但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小提琴冒受潮的风险。礼寐伞在防水布的庇护范围边缘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退回了最为安全的中心区域。
他还不打算放弃小提琴。也许是他小时候真的很耀眼,一路过关斩将顺风顺水,凡是参加比赛,就没有不拿奖的。又或许,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然为它奋斗了十余年,放弃的成本实在太高,他没有勇气承担。再或者,像世人所说的,他真的热爱着音乐吧。
礼寐伞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可以打电话给什么熟人,让他们来接一下自己。一边懊悔自己前20分钟的脑子是进了浆糊吗,一边掏出手机,利落地翻了一圈通讯录。
刚准备拨号,有个人叫住了他,语气探寻而惊喜。
“你是……叫什么什么伞吗?”
陌生人,礼寐伞第一反应是警戒。来人看起来也是个大学生,比礼寐伞矮一些,头发理的像日剧男主角,打着把挺大的透明雨伞。面相挺乖的人,背上却极为吊儿郎当地挂了个大书包。这让一向规整的礼寐伞轻微地蹙了一下眉。他克制住立刻上手给他调整一下书包肩带的欲望,开口道:“我叫礼寐伞,您是哪位?”
陌生人打量了一番礼寐伞,最后视线停在他的小提琴盒上,仿佛确定了什么一般,开朗道:“果然是你啊!在这干嘛呢?没带伞?”
“嗯。”
“那你和我一起走呗……哎不过,我大概没法直接送你回家。我赶时间去演出。”
“这样。”
面前的人还小声嘟囔着“糟了”“怎么办”,仿佛真的因为没法帮助礼寐伞而困扰着。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微微抬眸,试探性地问:“你要不去看看我演出?结束之后再送你回去。”
礼寐伞起初还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自来熟”。路上聊着聊着,才想起来他是自己一个录音师朋友的朋友,本名季秋雨,艺名雨的dj。那个录音师朋友还给他看过合照,不过礼寐伞记不太清了。
季秋雨是个开朗的人,并不像他的艺名那样不近人情。一路上他一直找话题聊,礼寐伞却放不太开。何况他对dj不太了解,实在和他聊不到一起去。他小心翼翼地想找个话题,又无从开口。好不容易想到点能说的,刚一开口就后悔了。
“现在的dj都是这种画风吗?看起来怪文静的。”
也不怪礼寐伞这样想,季秋雨和他印象中戴着金链,穿着背心,半个手臂都是黑漆漆的纹身的“dj”差太多了。
这话太冒犯了,礼寐伞暗骂自己。从前就有人评价他很不会说话,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冒险开口。更糟的是他清晰地看见,季秋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极其不自然地开口道:“看个人风格吧。”
之后的一路,季秋雨都没再说什么,只是简单和礼寐伞讲了一下live house在哪,大概要演多久之类的。礼寐伞也不敢再乱说话了,只能“嗯”“啊”的应着。
到了演出场地,季秋雨带着礼寐伞先去场里转了圈。他也不再计较礼寐伞先前的“大不敬”了,相当热心肠地给这位第一次来live house的乖学生介绍了下各种设施。
“这个就是舞台。前排一般都比较挤,你可以站后面。后面有独立的音箱,还能装b当懂哥。”
“嗯。”
“那边那个围起来的是吧台,可以点点酒水什么的,不过溢价比较高。”
“好的。”礼寐伞尽可能没话找话地回应他,希望话别掉在地上。
季秋雨急急忙忙地说了一堆,然后慌慌张张地回后台去了。演出的dj也开始试音准备了,零零碎碎地溢出几声强劲的音乐。
大抵是还没调好音量,礼寐伞这样想着,没当回事,继续在live house的后排靠着墙看手机。
大约15分钟后,灯光“唰”地一下全暗了下来。正对着舞台的激光亮起,舞台后侧的LED屏幕开始播放礼寐伞看不懂,但很炫酷的画面。
礼寐伞第一次看live,这几乎把他紧张和期待的情绪推进到了顶峰。
音乐出来的那一刻,礼寐伞吓了一大跳。台上dj鬼叫般的喊麦让他以为进了鬼片现场,强劲到快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震出来的低频让他莫名地感到心慌。dj开始搓碟,前排的人疯狂地摇摆起来。礼寐伞只觉得害怕,一点一点地往出口的方向移动。就这样挪到了那扇看起来相当隔音的大门前,他抓起把手,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可礼寐伞还是低估live house的音箱了。即使已经隔着那扇大门,有些老土反拍贝斯和动次打次的909鼓机还是能通过地面,将这份振动传导到外面。他只能来到相对安静些的前台。前台的接待抬眼瞟了他一眼,又接着玩自己的手机。大概是想,哪有人买了票不听的。
礼寐伞坐立不安地在前台的凳子上蛄蛹,想着自己能不能先走。可看到屋外仍下着雨,又想到两人一起回去的计划,就又坐了回去。
坐了一会儿,他居然奇迹般地适应了一点这规律的振动。他乘胜追击地戴上耳机,播放了一首帕格尼尼的《心如止水》——他接下来要练的曲子,想着说不定能抵消一点门缝中漏出的乐音,果然有效。他宛如得救了一般瘫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前台的接待又瞟了他一眼,像是见过很多这样的怪人似的,摇摇头,关掉手机开始睡了。
礼寐伞彻底专注在他的古典乐上了,越听越起劲,甚至虚空地练起了左手的指法,丝毫没有注意live house的演出区已经许久没有再传出土嗨低频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季秋雨终于从后台出来了。他靠近礼寐伞,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走吧。”,却发现礼寐伞根本没有在听。
季秋雨本就是个急性子,一把扯下礼寐伞的耳机:“再不走不送你了。”
礼寐伞这才回过神来:“哦……走吧。”
两人打着一把伞,在晚上11点的街道上走着。雨势非但没有变小,反倒越下越大了。霓虹倒映在路面积水中,雨滴模糊两人的面容。
季秋雨其实知道,礼寐伞在开演后的几分钟就离场了。他并不是不能理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更何况他玩的本身也不是什么很大众的风格,不应强求人喜欢。但他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好像被看不起了一样。这种情绪像手指上的倒刺,明明不碍事,却总叫人念着要把它拔掉。
别在意,季秋雨这样对自己说道。
在他们一起走的最后一段街区,季秋雨又偷偷看了眼礼寐伞。他比自己高一些,不戴眼镜,中长的头发理得随性又秩序,与他的专业十分相称。
“能读自己喜欢的专业,真好啊。”季秋雨这样想着,殊不知自己无意识地说出了声,很小声。
“你说什么?”
“啊?”季秋雨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将自己可恶的嫉妒宣之于口了:“……哦,没什么。前面就是你们学校了吧?”
校门在雨幕中浮现,好多背着各式各样乐器包的学生穿行其中。小一点的里面大概装着长笛,小提琴之类:大一点的里面大抵就是大提琴,低音提琴之类的了。最好认出的就是背着电吉他的学生——吉他包上贴满了乐队的贴纸,花花绿绿的有些杂乱,却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一种勃发而出的热情。
“嗯,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礼寐伞礼貌地道谢,随后转身离去。他没有回头,否则他就会看到,季秋雨松松垮垮地,单肩背着他的双肩包,站在音大的校门口,停驻了好一会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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