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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子弟
刘长阳和李古酌是全校唯二两个不参加军训的人,碰巧,俩人还在一个班。
刘长阳是在班任的无数个电话催促下才不情不愿的退出游戏,随手拿过外套搭在胳膊上,慢吞吞地走到了班级门口。
他透过敞开的门,看见坐在最后一排低头做题的李古酌。
室外烈日炎炎,室内更是又闷又热。刘长阳揩去额头上的汗珠,套上了自己的长袖外套,还特意将袖子向下拉了拉,盖住他布满蜈蚣疤痕的小臂。
“可别吓着人家。”他心道。
可事实上,李古酌压根没注意到来者,只是全神贯注地钻研笔下的难题。
刘长阳浓厚的眉毛微微一簇,好生无趣地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座位,那个唯一一个没放书包的座位——第一排,还是离讲台最近的第一排。
少年斜坐在椅子上,一条腿伸在课桌外,望着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办公桌,苦笑道:“闫姐,我知道你爱我,下次别爱了。”
在把粉笔按不同颜色放好、将黑板擦得反光等一系列伟大工程后,刘长阳同学终于恨恨地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准备预习,更准确的说,是复习。
修长的手指翻过两页后,他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将目光转移到后排的小同学身上。
李古酌并没有注意到身旁多了个人,甩了甩半天不出油的笔,在演算纸上又写下几行算式。
刘长阳眯着眼,看了眼试卷上的数学题,“要不试试令三个等式都等于k……”
话未说完,只见黑笔在一长串式子后?工整地写下?=k,然后流畅地化为含k等式,再用换底公式,行云流水地算出得数。
“谢谢。”李古酌抬头,对上刘长阳的眸。
真是一双极为干净的眼睛,刘长阳心道,像是乡下的溪流潺潺流过、清澈见底,又宛如风尘仆仆的游子跋涉千里觅得的最终归宿,祥和无比,引人留恋。
“你的眼睛很好看。”
李古酌立刻垂下头,“谢……谢谢。”
“ 学习能力很强,可惜没有合适的资源。”刘长阳盯着写满步骤的演算纸,“以后跟小爷我混,小爷给你找老师答疑。”他说着,不自觉地隔着校服握住左手手腕,“小爷这可是第二年读高一,去年读了一个月嫌无聊,考个月考直接辍学去gap year了;就咱班任闫姐,碰巧是我上届班任,为了她儿子特意又带了年高一,谁知道她跟领导申请完,她儿子却没考上咱一中;还有校长,其实是从二中调上来的,是我父亲发小的同学的哥哥,总之是我家亲戚,要不也不能直接把我扔点班里;诶对了,这届点班还缩招了呢,往年六个班,这届四个班,那你成绩应该相当不错的啊——”
“——阳哥!”门口几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喊道。
刘长阳闻声立刻跑了过去。
这无疑解放了李古酌,他的目光正徘徊于试卷与刘长阳滔滔不绝的嘴唇间,不知所措的手拿起笔又放下,却不知放哪合适,只得又握起笔。
此时刘长阳走了,他不禁长叹一口气,脑中却在回味刚才的话。
纨绔子弟!
还是关系户!
要远离。
得到以上结论,李古酌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做起下面的题。
直到午饭铃响,刘长阳也没有回来。
军训的同学都三三两两走向食堂,李古酌看着最后一个填空,还是决定先写完再说。
空阔的教室里,少年沉浸于题海的一幕就这样进入班任闫老师的视野。
“该去吃饭了,注意劳逸结合。”中年妇女温柔地说道。
李古酌条件反射的站起身,“老师,我…我写完这道就吃。”
闫老师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走近放在李古酌桌子上,“下午把这个送到四楼教务处。”
“——咣!”
闫老师和李古酌一同望向被踹开的门,刘长阳站在门口,不好意思的搔着头。
“没想到班里还有人,别生气啦闫姐,喝杯咖啡,”刘长阳挤出满脸笑容,把饮品一杯递给老师,一杯放在书桌上,“呐,这杯是你的,小同学。”
闫老师推回了咖啡,上下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两头的男生,“你去找潘明他们了?”
“闫姐你也太不了解我们了,肯定是他们找我啊。”
“不管你们谁找谁,刘长阳你记得,那件事发生后,你们都不再是兄弟了。”
男生沉默了一会,深色黯然,平日亮闪闪充满无限春光的眼睛变得空洞,他缓缓道:“我不怨他们。”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件事的。”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事,”刘长阳艰难地咧开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悲观,“都过去了,不是吗?”
但颤抖的尾音却出卖了他。
闫老师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教室。
李古酌盯着桌上的咖啡,不知说些什么。
刘长阳凝视着右脚脚踝,简单的晃了晃,“嘶”,他立刻停下,脑门涌出几滴冷汗。
李古酌下意识地扶住他,极轻极轻地问道:“你…没事吧?”
刘长阳愣了一下,随即以那一贯的笑容回应:“没事的。”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外卖袋,“朋友送的,有点多,一起吃?”
李古酌把桌面清理干净,两人一起摆满了来自KFC的满汉全席。
刘长阳显然没有从悲伤的心情中调整过来,整个教室鸦雀无声,不久传来李古酌轻轻的啜泣声。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顿KFC,他和着辛咸的眼泪咽下。
“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
夏日,骄阳,两个少年在灰色的哀愁中结束了这一餐。
刘长阳整个下午都趴在桌子上,是装睡,还是真的困倦?
李古酌记着老师安排的任务,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四楼。
他叩响教务处的门,无人回应,又敲了几下,依旧没有回应。他推门,门却被锁了。
哦莫,白跑一趟。
李古酌又气喘吁吁地跑到田径场找闫老师。
一通电话打给主任,对方让学生现在过去,说自己刚才有事出去了。
可怜的李古酌以生无可恋的表情再次踏上楼梯,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是刘长阳。
“去哪?”
“闫老师让我把这个送到教务处。”
刘长阳以鄙夷的眼光扫视着李古酌,分明再说:“你这小身板还能爬得起四楼?”
“叫声哥,我帮你送。”
李古酌这小身板确实不允许,他感觉他的心脏跳动地异常凶狠,似乎不再属于这具身体,胃腔里的液体在急剧地翻涌着,准备以惊涛骇浪之势杀出重围。
可是奶奶曾教导他,要自珍、自爱、自尊、自重,无论别人如何看待,都不能自己放弃自己。
“不了,谢谢。”李古酌勉强抽出一丝气力,继续爬向四楼。
只是他本就白皙的面庞此时竟不带丝毫血色,反而映着淡淡青紫,唯恐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晕厥过去。
刘长阳似是没料到他会拒绝,瞳孔微瞪,又好像早就猜到他会拒绝,直接挡在李古酌面前,毫不费力地夺去档案袋,转身大步向教务处跑去,还不忘挥挥手中的袋子,“我可真是乐于助人。”
这位身体看起来很强健而没有参加军训的同学很快就完成任务回到教室。
他正准备炫耀并按一贯的风格嘲讽一下小同学,却发现李古酌伏在桌子上,面色如同白纸,那是一种明显脱离正常审美的惨白。
刘长阳冲到他面前。
“我……”李古酌咳了两声,望向来者,想解释什么,突然身子向前倾倒,“——呕。”
他的第一反应已不再是难受,而是自己完了,这件承受住他的呕吐物的衣服,似乎价钱不菲。
但是刘长阳一点也不在意,只是轻拍李古酌的背,“好点了吗?”
胃中又一次排山倒海,李古酌本能的向前倾,不小心跌到刘长阳怀里,将胃液与胆汁尽数吐在他怀中。
他吐得尽兴,他的钱包应该也会很尽兴吧。李古酌苦笑,“你的衣服怎么办?我…我赔给你。”
“衣服没事,倒是你、怎么样了?”刘长阳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严肃地问道。
李古酌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终于染上一抹红晕,“小时候因为先心病做过几次手术,很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他羞赧地看了眼对方的外衣,“多少钱?我赔你吧。”
刘长阳满不在意地瞥了眼刚拆吊牌的衣服,“没事,我去卫生间洗洗就行。”
“我…我还是赔你吧……”李古酌盯着腹部的一大片污秽,“而且你还帮我送了档案袋,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哦?”刘长阳饶有兴趣地咧开嘴,狡黠地说道:“范思哲,今天第一天穿,给你打个折再抹个零,收您五千,请问是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有生之年最贵的衣服是校服的李古酌表示:“我还是帮您洗洗吧。”
李古酌就一路跟着刘长阳来到卫生间。
两人站在盥洗池旁,刘长阳刚拉开拉链,突然停下动作,对李古酌说:“别害怕。”
李古酌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见刘长阳脱下外衣,露出缠着雪白绑带的手腕和肌肉饱满的手臂,但那上面布满狰狞可惧的疤痕,密密麻麻,像丑陋的蚂蚁,令人反胃。
再一细看,那肌肉其实并不饱满,线条也不再流畅,大抵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健身了。
“是车祸。”刘长阳解释道,准备拧开水龙头清洗他的外套。
李古酌揪住衣服的一角,“我来吧,你还是不要沾水。”
刘长阳看向他的手腕,简单转了转,将衣服交给了他。
“谢谢你,小同学。”
“啊别,是我谢谢你,哦不,是谢谢你帮我送材料,对不起,很抱歉弄脏了你的上衣……”
刘长阳看着小同学手忙脚乱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会洗干净的!请你相信我。”李古酌听见了对方的笑声,变得更加慌乱。
“相信你,贤妻良母。”刘长阳恢复了平素的顽皮与胡闹,用上扬的语调打趣着小同学。
李古酌一时、更准确地说是一直语塞,只是低头搓着衣服。
那双手纤细,却黝黑,违和地覆盖着老茧;手背静脉凸起,在古铜色的基调中勾勒出独特的经纬。
“好啦好啦,我是说,很高兴遇见你。”
良久,伴着流水声,细微的声音说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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