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开张了吗

作者:闲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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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贼影


      北越,芒种。

      蝉鸣初起,麦浪翻金。

      京都城的更鼓敲过二更,但天气还是有些阵阵暖意。朱雀大街西头那间挂出“赁”字木牌快半年的铺面后院,此刻却透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光。

      “小心些,这可是进贡的东海大黄鱼,摔了咱俩明日开张的头彩便毁了。”赵令灼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雾青云锦裁的窄袖襦裙外,草草罩着件半旧灰鼠斗篷,可当独轮车猛然撞上石阶时,斗篷下摆倏然掀起,露出裙角寸许银线密绣的缠枝莲暗纹,恰被将熄的月色一泼,又立时被她抬脚狠狠踏回阴影里。

      丫鬟佩竹连大气都不敢喘,两人合力将一个硕大的、蒙着厚布的独轮车推进不大的后院库房,车轮碾过坑洼的青石板,发出“咯噔”一声闷响,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我的小祖宗,您可千万别嚷嚷……”佩竹吓得心脏都跳到嗓子眼,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仿佛声音真是她自己发出的。她环顾四周,墙根荒草萋萋,连个会动的野猫都没有。“总算……运出来了。”她瘫坐在一个堆着旧家什的角落,抹着额头沁出的冷汗,那汗意一半是累的,一半是自己吓的。

      赵令灼却顾不得喘气,她掀开蒙布一角,借着库房里唯一一盏昏黄油灯的微光,清点着她的“赃物”——几条躺在水盆里的肥美大黄鱼,几篮蔬菜,几包用上等油纸的肉,一坛不知何名的老黄酒,还有一篮瓶瓶罐罐的调料……这些都是她凭着对禁苑守卫换防路线的精确记忆,才得以从御膳房外库里神不知鬼不觉摸来。

      “明日开张,就靠这些‘敲门砖’。”赵令灼扯下蒙布,眼底炽焰灼灼,那惊世之计划已在眼前铺展分明:在皇祖母明年开春大寿之前,用这些偷来的皇家食材,将这间名为“玲珑馆”的食肆打造成京都翘楚,献上最“市井”也最“梦想”的贺礼。

      “佩竹,明天一早,你一定要把这些鱼和蔬菜尽快清洗干净,一点差池都不能有。”

      “是,公主。”佩竹苦着脸应下。

      赵令灼眉头微皱:“说了多少遍,别再叫我公主,要叫我阿灼掌柜或者娘子。”

      佩竹无奈换了一声称呼,看着这窄小的厨房越发觉得担忧:“娘子,听说京城里开店规矩甚多,咱这小生意能成吗?”

      赵令灼道:“我当然知道,一切都打点好了,地契、行会、招牌……该有的都有。”

      巷口墙根下,萧谨溟背靠冰冷砖石,深深叹了口气。整整一日徒劳的奔走,让那身原本质地尚可的旧绸衣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颓气。他半阖着眼,近乎麻木地任由疲惫啃噬四肢。

      就在视线无意识扫过斜对面那条黑洞洞小巷时,眼角倏然捕捉到一线微光,那间荒废半年的铺面后门,竟透出昏黄,还有清晰的车轮碾过石板的闷响,和女子极力压低的惊呼。

      贼?

      萧谨溟狭长的眼睛在阴影里无声睁开,他如暗影般贴墙缓缓走去。借着门内露出的微光与月色,他窥见那两个在微弱光晕中费力卸货的身影,还有车上的食材。

      原来不是贼,是筹备开张的新店主。

      萧谨溟搓着袖袋里的几枚铜板,一个念头破开沉沉倦意,在他的嘴角展开笑意。

      她们,或许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那让西市七街商户避之不及的“名声”。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拿到更多工钱的机会。

      佩竹锁好门,目光掠过巷口远处隐约可见的御街繁华灯火,忍不住低声道:“娘子,若是在御街盘铺……”

      “御街?”赵令灼冷眼扫过那方向,“别说盘下,一月租金就几百贯,祖母的寿礼,岂能是租来的?”

      佩竹嘴唇动了动,想起娘子几位风光无限的姐姐,终究咽下了那句“不如去应诏授官”的劝谏。公主殿下……不,娘子她,是铁了心要在这市井烟火里,闯出自己的名堂了。

      翌日,天色未亮,仲夏的早晨像温暖的纱笼罩着还未完全苏醒的朱雀大街。本已养精蓄锐的玲珑馆后厨,此刻却一片混乱的人仰马翻。

      “哎呀!这灶火怎么这么大,公……不,娘子,鱼面汤要扑出来了!”佩竹尖叫着,手忙脚乱地想把锅从土灶上挪开。赵令灼刚处理完大黄鱼,一转头,一团灶灰就从土灶口喷出,沾了她脸颊一道黑。

      “莫慌,用湿布。”赵令灼急忙指挥,自己也冲过去搭手。这宫里的青石条灶温润可控,哪似这里的土灶,添两根柴火就跟要造反似的,浓烟直呛,火苗呼啦窜得老高。旁边两个从寺庙招来的小丫头更是被惊在原地,面如土色,显然吓得不轻。

      “佩竹姐姐,手……手快断了……”一个小丫头带着哭腔,揉着酸痛的手指。她们一到店就开始洗刷、切配。

      佩竹也理解,那几筐从“秘道”运来的食材,处理起来可一点都不“秘道”,累得很。即便是生活在穷苦人家的两个丫头,不过两个时辰,已是苦不堪言。

      “忍一忍,马上就开张了。”赵令灼低喝,秀气的鼻尖上也蹭了黑灰,眼中却燃烧着与狼狈外表截然不同的倔强。她把挽起的袖子又往上提了提,露出沾满面粉和水渍的前臂,开始揉面准备胡饼。但心中那股子初出茅庐、强作镇定的焦虑,在她偶尔望向空荡荡前堂的目光里泄露无疑——真就这样开了?

      门板卸下,露出的铺面简单清扫过,五张旧桌子几条长凳,寒酸得连门口的槛都透着一股没底气的安静。

      “娘子,”佩竹看着这冷清场面,忧心更重,“真就这样……开了?好像很冷清……”没等她说出“不如学别人吆喝几声?”,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微亮的光线里。

      男人倚在门框上,目光扫过赵令灼沾灰的脸、佩竹揉着酸痛肩膀的手、以及后厨方向隐隐传来的慌乱声响,嘴角那点惫懒笑意加深了几分。他像是睡了个好觉,精神头足得很。

      “啧啧,”萧谨溟迈步进来,熟稔得仿佛回了自己家,“老板,您这开张,也太静悄悄了吧?”他径直走到佩竹面前,那双狭长的眼睛带着点戏谑,“京城做生意,头炮不响,后头可难。哪怕敲个锣,门口挂个‘新张大吉,三文管饱’的幌子也好啊?省得像偷开的店似的。”

      赵令灼拿起抹布,抬眼看他。恰好佩竹又看向赵令灼,箫谨溟眼皮一耸,跟开了光似的,才真正把目光落到旁边那个系着围裙、脸上沾着面粉却难掩通身气韵的女子身上。
      “是不?掌柜的。”

      “是吗?”她语带严肃,试图掩饰自己被戳中心事的慌乱,“你又是谁,关你什么事?”

      箫谨溟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脸上那点试探性的笑容立刻定了下来,如同找到了切入点。不仅没被这明显带着戒备的反问噎住,反而向前又迈了一小步,“实不相瞒,掌柜的,我名唤萧谨溟,”他口齿清晰地报了家门,眼神坦率地看向赵令灼,“就是冲您这开张的好事儿来的。昨儿个半夜路过,瞧着后院有光,料想是新东家备货。我在西市好多行当都做过活盘过账,算得上一把熟手。您瞧您这儿,灶火正旺,香气都飘出来了,可偏偏……”

      他话锋一转,眼神朝门口空旷冷清的大街轻飘飘地一扫,又迅速落回赵令灼脸上,带着一种善解人意又精明的暗示。“……偏偏少了点引客的热乎劲头。这开张的头一炮,打得响比什么都金贵。”

      他略微提高了些声调,语气里带着一种极具感染力的笃定和推销的热情:“掌柜的,您用上我,就五十文一日。我这人,‘技多不压身’,绝对不让您亏本。”他拍着胸脯,手指比划着“五”,那双市侩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吆喝引来客源的场景。

      赵令灼点头算是答应了,倒不是看中他的“本事”,而是他的确便宜。

      萧谨溟问赵令灼讨要了红布,还说越大越好。又问了问今天的菜,便自顾自走到门口,对着还未有几个行人的街面,清清嗓子——

      “各位邻里乡亲父老,走过路过别错过啦。新店开张‘玲珑馆’,大黄鱼汤面,三文钱!葱花胡饼、浓香肉米粥,三文管饱!”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市井特有的热络,瞬间穿透了清晨的寂静。

      佩竹目瞪口呆,赵令灼也是一怔。他……还真喊?

      就在这时,隔壁走出来一个四十出头、挽着发髻的妇人,手里还拿着块大红的布,快步走来。

      “哟,新邻居?总算开张了。”那妇人脸上带着爽利的笑容,嗓门不小,“听着喊得是鱼汤面?我是隔壁包子铺的张家嫂嫂,来来来,这块红布喜庆,挂你们门口。”说着把布塞到刚过来的赵令灼怀里,“开业头一天,紧着忙吧?有我能搭把手的吗?铺子里正闲着。”

      这张嫂的热乎劲儿,像一股暖流注入了玲珑馆兵荒马乱的清晨。赵令灼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点:“多谢张嫂。”

      萧谨溟几声吆喝和张嫂的大嗓门,果然引来了第一个顾客——那个挑菜的老农。

      紧接着,更多行色匆匆、准备上工的汉子、拎着篮子的大婶被吸引过来。那“三文管饱”的口号极具诱惑力。

      人,开始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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