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

　　正确的过程终导向了错误的结果。

　　我叫吴悠，我愿无忧，但我终是无悠——对，我从来不敢停歇，从未摆脱焦虑。

　　我像一朵温室边缘的花朵。我在温室中从未受到过重视，却能看到温室外可怕的风雨。我想要坚强，却避免不了娇弱。我知道温室边缘的花朵终难逃过被移出温室的噩运，却对温室外的风雨充满恐惧。也许我可以争取留在温室里，但决定权从来不在我手里。我一直是下位者，被选择，被挑剔，被要求，被嫌弃，而我一直主动迎合被挑选的标准，最终难逃被抛弃。

　　那年深春，我的心仿佛已离我而去。我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只是失去了快乐与期待，没有放弃生活。

　　我常在想我接受高等教育的经历是不是一场误闯天家的旅居。我回去之后，再也不能享受这种平静的疏离感。我在远方，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以不听烦杂的声音；我在异国，可以名正言顺格格不入，可以光名正大享受独处。我从来不是一个能融入集体的人，这种性格在我出生和成长的国度是很难生存的，也许这种性格在任何一个国度都难以生存，尤其难以找到一份工作。而我并非生来富贵，没有独自创业的勇气，难以躲过打工并融入工作环境的命运。问题是我又接触了太多社会学理论，培养了所谓的批判性思维，很难真心渴望一份给人打工的差事。

　　我的学生时代辛苦但顺利，每一步都基本达成所愿。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躲在象牙塔中做个清心寡欲的理论研究者，但终究不遂人愿，我倒在了不付费追求最高学历的高门槛下。这条路的确不好走，不用付费的最高学历也是工作，能挣钱的事总是不那么容易。于是，我开始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希望不那么累，能养活自己就好。毕竟我已经没什么追求了，想做的事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估计很难了……

　　听说因为经济环境不好，现在是目前为止找工作最难的时候，但也可能是与将来相比找工作最容易的时候。作为一个相貌平平的文科女，我在找工作方面毫无优势，无论是在异国还是本国。拼命蹭文转理，终究是敌不过科班出身的第一性。我听说过所谓“性别红利”，也见人吃到过"性别红利"，但能吃到女性“性别红利"的人不仅要容貌姣好，还要有能讨人欢心的性格。而所谓“性别红利”不过是蝇头小利，付出远大于回报，还很容易得不偿失。我默默摆烂，降低自己刻板印象中的女性特质，远离想要追求性缘关系的异性，只想默默生存，对自己负责，不与他人争论。我早已明白，无意义的骂战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改变需要力量，而我连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都没有。

　　我一开始，精心地挑选岗位，认真地写求职信，根据岗位要求调整自己的简历，强调自己过往经历如何契合岗位，终究石沉大海。有些许面试也难逃别人更合适的模板式拒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相信，找工作主要看关系和缘分。我没有关系，只能默默安慰自己缘分未到。可是，如果一直没有缘分呢？我常在想，有没有普通人可以永远不工作？那要怎么养活自己呢？我是一个欲望很低的人，而且从小就有储蓄意识，父母给的生活费盈余加上之前做学生工和线上培训工作的收入让我小有存款，短时间不至于被饿死，但消耗存款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需要稳定可靠的收入来源，但我并不希望把人生浪费在琐碎而无意义的工作中。所以，我需要一份能让我找到意义的工作，或者一份工作时长不会长到消磨我人生的工作。我寻寻觅觅，终无所得。

　　我放弃了所有要求，发现我不满意的工作也不会要我。人不能学太多社会学，或者说人不能学太多人文知识，否则很难装出踏实打工的牛马气质。我虽不是社会学或哲学专业的人，但也终是被其“荼毒”了。我曾默念：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痛苦也不失其之美。此刻，我仿佛失去了灵魂，只想用那阿堵之物填满焦虑而空虚的心。更可怕的点在于，我好像已失去了欲望，想要钱只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我不想消费，只是觉得金钱能给我带来安全感。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病态，我甚至知道自己的心理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但看心理医生于我而言，从来都是奢侈的。

　　其实我从未摆脱贫困，本硕的高等教育不过是我误闯天家。我并不自卑，只因为我知道自己从不属于这个阶级，我也没有想过要留在这个阶级。我只想独善其身，不参与浮世繁华的纠纷，但人终究是社会的动物。在科技发达的现代，想要遗世独立也需要巨大的资本，并非常人所能及。于是，我尽力融入这浮世。

　　我愿意留在异国，只因为这里是远方。我作为他者有不融入的理由，但异国终是容不下不愿融入的他者。我明白，想要挣钱就要低头，用自由换金钱是在任何环境中都逃不过的铁律，有时候可能还换不到。我过往的人生何其努力，舍弃了多少快乐和自由去逼自己学习不喜欢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将来能够轻松一点赚到钱，轻松一点生活。到头来，没有一点轻松的可能性，一切只会更难。好像能吃苦的人终有吃不完的苦。

　　我总在想，熬过这一程就好了，殊不知，下一程更艰难，而比艰难更可怕的是没有下一程。我不知道下一程在何方。人活着不过是为了希望，当人没有希望的时候又该怎么办？这时，我总安慰自己，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当你不追求意义，把注意力放在一箪一食上，生活依旧会平和悠然。这样做的前提却是——有持续稳定的收入和闲暇的时间。多么矛盾可笑的前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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