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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一)
不过一夜,斜进窗台的那朵凌霄花已经开了,橙红的花盏怯生生掩在一墙绿叶后。
“关窗开空调了。课代表,把卷子发一下。”物理李老师放下手中厚厚一沓卷子,粗暴将花枝往窗外一拨。窗户合上了。
空调嗡鸣声中,凌霄花和暑气一道被隔在了窗外。
秦思娴收回目光,看向被拍在桌上的卷子。密密麻麻的答题纸上全是叉,顶端用红笔写了个43 。
“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平均分又是垫底。这次没到70的都给我站起来!”
教室里稀稀拉拉站起来七八个人,全部垂着头不敢吭声。
“秦思娴,你坐下。格都没及,跟你说太多也没用。”李老师一挥手,“剩下的都给说说,基础题都能做错,这学期选考怎么办?”
“老师,我不用选考。”王凯吊儿郎当举起了手,“我以后出国留学。”
教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李老师哭笑不得:“你也坐下。”
又看了眼杵着的五个人:“算了,都坐下吧,讲题时都给我好好听。”
几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坐回椅子上。
王凯顺手从身旁的冯雨晨地方摸出块薯片往嘴里一塞。冯雨晨白了他一眼,用手肘撞开他想再次伸过来的手。
王凯吱哇哇乱叫:“你怎么能谋杀帮你们解围的功臣!”
“冯雨晨,零食收起来了。”李老师咳嗽一声,“都安静。”
忙乱间,薯片筒碰到了秦思娴的后背。
王凯拿起薯片筒,丢进垃圾袋。
“真晦气。脏了,不能吃了,回头赔你袋新的。”他把课桌又往后挪了挪。
秦思娴听到他跟冯雨晨抱怨道:“什么时候才能换座位啊?”
“再换也就调个组,你还得坐她后面。”
“烦死了。”王凯闷闷道。
作为冯雨晨嘴里的那个她,秦思娴自然是心知肚明。她把椅子往前搬了下。
王凯长长舒了一口气。
秦思娴刚进校时靠着就差区重点半分的中考成绩拿下了一等奖学金。李老师拉着她向全班展示。
“很聪明的学生。”他满面红光,“我跟年级主任磨了好久,才把她抢回来。你们得好好跟人家学习。”
然而,李老师这回看走了眼。
初中课程不多,再加上离家近,秦思娴靠着补课老师把知识点一点点掰碎了教,自然能考出好成绩。
但高中课程多了一半,又因课业繁重需要住校,秦思娴学得很吃力。
她已经足够努力。可惜的是,很多东西靠的是天赋而不是努力。而秦思娴没有丝毫天赋可言。
十名开外,百名开外,甚至于倒数。秦思娴追赶着其他人,却被远远落在后面。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总需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他们厌烦李老师喋喋不休的说教,也对长相普通性格木讷出尽风头却没真才实学的秦思娴厌恶至极。
各班都是四十六人,只有一班是四十七人,秦思娴恰好是多的那个。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和秦思娴说话成了男生之间的大冒险游戏。
他们客客气气问秦思娴借把尺子或是水笔,却在秦思娴拿出这样东西后大笑着跑开,然后抓起水杯拼命漱口。
就好像秦思娴是个什么行走的病原体。
从一开始的委屈,到现在的麻木,秦思娴已经习惯。
她只是盯着卷子上画着的被箭头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小木块。
被空调外机吹过的凌霄花,应该很快会凋谢吧。她如是想道。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
为着放PPT,教室里早已拉上了遮光窗帘,昏暗得如同夜晚。木门一开,阳光倾泻而至,顿时满室生辉。
秦思娴有一瞬的炫目。站在晨光中的少年俊美出尘,让人无端端想起天边那轮清朗的月,是让人不敢逼视的漂亮,连夏日的朝阳都被他衬得黯淡了几分。
秦思娴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拿起水笔胡乱在试卷上更正着。
光源从上表面射出后形成的折射率是根号三,下极板接地时电势能为零……字迹越来越杂乱,写到最后,连秦思娴都不知道写下的那一串公式是什么含义。心跳如鼓。
身旁空了快一年半的座位上突然一沉。一支凌霄花被插到了秦思娴面前的笔筒里。
“秦思娴你好,我是你的新同桌,成晨。”少年唇畔含了丝极和煦的笑意。
“哦,好。”秦思娴低低应了声。
“你怎么坐到……”李老师原想说什么,看到一大组中就卡在中央的秦思娴旁空无一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欢迎来到高三一班。你没参加过摸底考试,和秦思娴拼着卷子看一下吧。”
王凯冷笑一声,从斜对角把自己的卷子递给成晨:“你还是看我的。我和雨晨拼一张好了。是吧,雨晨?”
冯雨晨早已愣神,直到王凯说了第三遍,才应了声。
秦思娴攥着要递出去的卷子不知所措。
“不了,脏。”成晨冷声道,抽过秦思娴手中的卷子放在了中央。
王凯正想说句狠话,抬眼对上成晨淡漠的眸子,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
半晌后,他才悻悻来了句:“不识好人心。”
原一中学生,市里前十,手握多项省级竞赛一等奖,古琴也过了十级,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转到了天河。
不到半天,班上关于成晨的八卦就已经满天飞。
来找秦思娴结伴吃饭的沈思思绘声绘色跟秦思娴描述听来的消息:“年级主任说了,成晨是铁板钉钉的清北苗子,要重点培养。”
前清北苗子后废柴学渣秦思娴有一搭没一搭扒着碗里的饭,权当没听见。
沈思思自觉无趣,转头又跟拼桌吃饭的冯雨晨说了起来。
秦思娴起身去倒餐盘。
等成晨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下午就会搬走的。他的事情知道太多也不能让物理成绩高那么几分,有这空她还不如多去做几道大题。
秦思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压住心里隐约的烦乱。
然而成晨没走。非但没走,还很好心的给她一塌糊涂的物理卷子加上了批注。
“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尤其是后面的大题。”他低头在自己的练习册上写着什么。
秦思娴看着用红笔订正的整整齐齐的卷子,艰难开了口:“其实我前面选择题也不大懂。”
自打高一某次在上课时蹲下身捡了支笔,她就再也没有听懂过物理。她都不知道为啥一大串字母能算出个数字来。滚落无数次斜坡的小木块就像小学时永远需要帮助的小明同学,找不到半点规律。
“那就从选择题开始讲起。”成晨将练习册递过来,“帮你圈了几道相似的题型,等讲完你做一下。”
秦思娴放下练习册,犹豫开口:“成晨,别和我接触太多,对你不好。你会没朋友的。”
高一时也有女生和秦思娴走得近,被班上的人集体孤立了。他们从外貌到成绩将那个女生批评的一文不值,最后给了句评价“废物凑堆”。
秦思娴试图回嘴,却又招来一顿嘲讽。女生哭着跑开。从此以后,秦思娴孤身一人。
成晨淡然:“我不需要和肤浅无趣的人做朋友。”
秦思娴垂下眼。
但你也不会和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做朋友,成晨。她心里道,却舍不得放下还残留着温度的练习册。
几天也好。她自我安慰着。
成晨的耐心远比秦思娴想象的要多。每次有人试图跟他科普班里关系,都会被他用一句“无聊”怼了回去。
几次后,两人所在的第三排成了某种生人勿进的地方。但秦思娴没来由的觉得很安心。
每天早晨,秦思娴桌上都会自动刷新几道练习题,有时候是英语阅读题,有时候是立体几何,更多的是物理基础题。上面除了简单易懂的步骤,还写了相关的知识点。
“闲的没事,随便整理了一下。”成晨漫不经心道,“也顺道巩固一下自己的基础。”
秦思娴当然不会信。她轻声问道:“成晨,你周三活动课有空吗?”
见成晨望向她,她急忙补了句:“我请你吃好吃的。”
天河的饭菜味道不可恭维,不论是白菜豆腐还是丸子鸡翅都是咸得要命。众学生每次返校,都会鬼鬼祟祟的带菜带零食。
秦思娴自然没有这种待遇,用她妈妈的话来说,少想些有的没的,把心思全放学习上才是正道。
但她有别的加餐方法。
“真的吗?”成晨满脸期待,双手合十道,“秦思娴同学,你可得拯救我于水火啊。自打来了天河,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你看你看,我下巴都尖了。”
你本来就是尖下巴!秦思娴腹诽道。望着成晨亮晶晶的眼睛,她神差鬼使的冒出句:“放心,组织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都听组织安排。”成晨飞快接上了句。
说是活动课,其实这种一动就出汗的天,真正去打篮球的也就几个男生。剩下的学生,多是窝在空调间看杂志或玩狼人杀。操场角落长满绿藤的铁栅栏处空空荡荡。
秦思娴拨开绿藤。韩梦雅早就等在那里,见到成晨时她明显愣了下:“他是?”
“我是来蹭饭的。”成晨背过身去挡住两人,“你们慢慢聊,有人了我喊你们。”
“你今天比平常开心很多。”韩梦雅将手里的饭盒递给秦思娴,“林萱知道了应该也会为你高兴吧。如果心情好了点,就给她回个消息,她一直记挂着你。毕竟那事……”
秦思娴扯开话题:“我给你留了些天河出的卷子。你记得带回去。”
“你这叫恩将仇报。”韩梦雅抱着被秦思娴硬塞到怀里的尼龙袋子委屈控诉,“我的天,我都进职高了,你和沈宁辉还执着于把我这滩烂泥扶上墙。”
“不试试怎么知道上不了本科。”秦思娴叹气,“我不也在挣扎嘛。”
“我有事先走了。”韩梦雅眼看着她又从包里扒拉出本笔记,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哪有这么夸张嘛。秦思娴揭开食盒。里面是六个生煎,顶部焦黄酥脆,薄皮上还透着油,香气扑鼻。
她掰开一次性筷子,分了成晨一根:“一人三个,戳着吃吧。”
两人各戳了一个,一口咬下去,汤汁溅开,满口生香。
“喂,前面两个,你俩在干啥?”前面传来句怒喝。
糟了。学校禁止吃食堂和小卖部外的饮食。秦思娴脸色一变。
成晨飞速把另一个生煎塞进嘴里,一把抓起她的手拔腿就跑。
暴跳如雷的主任被远远甩在了后头。两人跌跌撞撞穿过小竹林的小路,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才停下。
秦思娴扶着墙直喘气,成晨梗着脖子艰难咽下最后一口肉。
“还行吗?”秦思娴问道。
“我都还没来得及尝出味。”成晨郁闷。
“所以所以。”他巴巴的凑了上来,“好心的秦思娴同学,下次还能不能再带上我?”
“好。”
秦思娴不喜欢欠人太多,如果能用这种方式还人情那再好不过。
她松开成晨的手。小路崎岖,有人搀扶会好走好多,但她早已习惯独自一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成晨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语气间带了丝失落:“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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