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说我会成为千古女帝

作者:忱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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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生异象


      夜深后殿外宫人的脚步渐熄,独存的烛火把床幔阴影拉长,徐羲恍惚以为寄生在自己的影子里。

      “母妃在找什么?”

      她看母妃打开沉木妆奁,翻出两支素色葡萄纹银簪,多年暗斑凝在黯淡的簪头。

      “我当年入宫不能带嫁妆,衣裳也要穿宫里的定式,唯独这两支簪子是家里带来的,自己的东西。”
      容妃找来椴木小盒来放这两支簪子,“现如今你要出嫁了,这两只簪子给你留个念想。”

      “外祖家就在京中做官,您尚且十多年没见过,我要被送去突厥,念想有什么用,还不如……”还不如忘了。

      徐羲狠不下心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她知道这是与母妃相处的最后几天,躲着不敢说“和亲”两个字,可到头来还是触到了最痛处。

      容妃抬手拍了拍她细瘦的腕子,白玉镯子划过沉木妆台,在空洞的殿内发出轻轻碎响:
      “好了。你是大昭公主,嫁到草原上去,带着丰厚的嫁妆没人敢薄待你。”

      徐羲紧抿着双唇依旧没有应话,她的长相不似容妃的柔美,略狭长的双眼配上薄唇,眉峰在阴影中显得锋利,睫毛上的泪光丝毫不惹人怜,反而令她性情中的倔强更显而易见。

      可良久她终于还是是泄了气,垂下眼怔怔看向母妃手里的椴木盒,伸手去摩挲那陈旧发黑的葡萄纹。

      谁不知道边地苦寒,蛮人贫荒无礼?更何况突厥本就有不臣之心,此番和亲也是保个几年太平,再起战火,和亲公主首个要被祭旗。

      母妃却只能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深宫妇人守在空荡荡的宫殿十多年,此生只指望着她这个女儿,却也要被送去突厥。

      今天好不容易逢着恩典进宫过夜,多半也是父皇看在她快远嫁突厥的缘故。

      她心里的所有怨怼,都不该冲着母妃。

      容妃把椴木盒放进她的手里,对着她眼尾的泪痕叹了口气,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踩雪声。

      值夜的宫女慌张地拍了拍门:“娘娘,娘娘,天生异象!天上……”

      “星辰自然,有什么可惊奇?”徐羲心下烦乱。

      月余前,钦天监通报过荧惑守心的天象,之后日日有人嚷着“天生异象,恐生异变”。
      依照徐羲来看,不过是一群神棍想要挣点名声,偏她荒唐的父皇还相信了,着急忙慌地要筑台祈祷,又不知道要花出多少民脂民膏。

      可值夜的宫女不依不饶直接推开窗,腊月的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容妃经不得风捂着帕子咳嗽起来。

      徐羲急忙直起身来给母妃挡风,耳边却忽然响起异样宏大的乐声,像是千万只编钟在云层深处振鸣。

      她越过母妃的肩膀看向妆台上的葡萄,夜空被铜镜照得昏黄,却依旧能看出白雾缭绕弥漫,然后骤然裂开一个吞得下前殿的巨大光幕。

      “天上裂开了!神仙下凡,神仙下凡!”

      不知是谁最先喊出声,但紧接着阖宮惊动。宫女太监不守规矩地从房里钻出来,值夜的宫人直把灯笼放在雪地里,跪下身便虔诚地拜下去,洁白的雪映照着灯火愈发明亮。

      徐羲取来斗篷扶着母妃到廊下时,流动的金纹在光幕间蜿蜒流淌,渐渐凝成她从未见过的怪异符号。

      “……昭昭千年?”身侧的宫女颤声念着浮现的朱红篆字,然后忽然扑通磕头大呼,“祥瑞!这是祥瑞啊!陛下万岁!”

      活在大昭王朝下的人早已习惯避讳,没能想到这两个字的其他意思。

      徐羲环顾四周拜倒的宫人,回头分明看见母妃的嘴唇在发抖。她父皇那样荒唐的帝王,却能延续大昭五千年?可真是祸害遗千年。

      夜空中的光幕开始变幻,渐渐显出人影幢幢。奇装异服的女子凭空出现在中央,帽冠服饰皆不为本朝所有,不过她身后却赫然是群臣议事的宣政殿。

      [大家好,欢迎来到九叙宫遗址博物馆直播间,“昭昭千年,裙摆依依”,我们今天继续介绍四大女帝文物展。
      上次我们说羿太后临朝称帝,却苦于家族无人,最后只能把江山还给周家,让自己的孙子继承大统。]

      前朝的羿帝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徐羲自幼读史当然一清二楚,世人也常用此来议论后宫干政之危。但她不明白,四大女帝从何说起。

      [但我们今天聊的第二位女帝,成功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如果想要挑继承人,可就名正言顺多了。]

      【抢答!是羲帝!】

      【主播这关子属实迈得多余了】

      【随意点进来就是我们家宝宝,嘿嘿】

      几道字飘过天幕女子的头顶,那女子似乎也能看见这两行字,笑着说:[感谢弹幕留言和点赞!]

      [是的,不愧是热度最高的女帝,她和大昭皇帝是一个姓,都姓徐,在父权社会里无算名正言顺。]

      徐羲盯着天幕愣了愣神,跪在院子里的宫女也不自觉抬起头来。

      *
      此时,宣政正殿。年逾五十的皇帝负手而立,道袍广袖在寒风中轻扬。

      “羲帝?”

      “难道朕的皇子皇孙会如此不智,竟让一个女子继承大统?”他嘴角含笑,开口先把自己的责任撇清,仿佛是在闲谈而已。

      “启奏陛下,神仙迹象佑我大昭,如今只需为后人留下警示,想来女帝临朝便不会发生。”
      司礼监掌印太监躬身叩拜,仿佛忘记太祖皇帝曾留下“宦官不可干政”的牌子。

      皇帝笑着摆摆手接下恭维,可佯装出的平静掩不住刚才的混乱,地上还散落着香炉翻到后的香灰。

      零散几位紧要的朝臣刚刚赶入宫,仪态远远不比平日上朝的周全,站在最后的翰林学士连官帽都没戴正,便被天上的说辞惊大了眼睛。

      不说别的,开头“九叙宫”三个字就不一般。
      今朝皇帝信奉道家,刚择吉日祭祀祖宗,取“元者,万物之本”,将皇宫更名为元始宫,可天上的光幕却是不认,依旧唤着太祖所取的九叙宫。

      难道是陛下之治不被上天庇佑……

      群臣一时惶恐噤若寒蝉,殿内只回荡着天幕上清凌凌的女声:
      [不过可惜,她并没有让徐家人继位,这都是后话了。要说传奇的大昭女帝,就不得不从她的父皇昭戾帝开始说起。]

      天幕中的女子边说边转身走进宣政殿,殿内陈设与大昭皇宫极为不同,殿内四周墙壁被刷成亮眼的雪白,墙上均有字画挂设,字画下又设一台,上面放着或雅致或平常的器物,旁边小牌上写着缺胳膊断腿的小字。

      她停在离门不远的一副苍劲墨宝前:
      [咱们都知道,戾通常是给废太子或废帝的恶谥,用在皇帝身上也是头一遭。]

      [一般情况下,历史上再荒唐的皇帝,只要你王朝没灭亡,大家伙儿就会给新皇帝面子,不会给他老爹太难看的谥号。
      但昭戾帝呢?不但取谥号的官员不给面子,而且他闺女也是当即同意,可见这个皇帝做成什么样子。]

      [当时又佚名词句《鹧鸪天》流传下来,还被大书法家阚伯写成墨宝,就在我们所在的宣政殿里。]

      群臣中有人低声念出墙上挂着的词句:
      “荒畴无种黍禾空,空街枯骨绊车痕。树尽皮骸饥殍泪,屋残茅草填腹中。
      王孙鼎,烹白骨,泉下谁敢索命同?伏地徒劳亦悲恸,剐鳞何不饲恶魂。”

      [词的上阙蛮好理解的,就是封建君主剥削民脂民膏,哪朝哪代不遇没有个昏君?可到下阕‘王孙鼎,烹白骨’猛听像比喻手法,实际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昭戾帝是真的吃人。]

      [咱们历史课本都不太敢写这一段,我第一次看也觉得是野史。为了青春永驻吃少男少女,听起来像格林童话能编出来的事,哄上过幼儿园的小孩都不怎么好使了。]

      [但实际上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史书记载,他旬日杀10个少年,只取心脏和肝脏,其他弃之不用。]

      【不但吃珍稀食材,而且还浪费粮食】

      【很地狱了】

      [弹幕冤枉昭戾帝了,人家可不浪费“食材”。记载当中,他经常把心肝赐给世家和王公,也让大家一起青春永驻。]

      [贵族也是人,谁要吃人肉?难免战战兢兢犹豫不决。结果昭戾帝说:凡是犹豫便是不忠,即刻就地斩杀。朝中人人自危,为保命也不得不吃人心肝,没一起感染朊病毒也是奇迹。]

      [但到后来昭戾帝发现,吃了这么多年的心肝还是没用。于是他就开始反思,觉得自己‘所食贱民’没用,得吃贵族才行。
      于是他又盯上世家子弟,但先吃谁更好呢?嘿,当然是那些吃过心肝的世家啊。]

      [他觉得自己特别公平。你们平时吃了那么多供奉,现在奉献一点儿怎么了?]

      随着女子带着血腥的调侃,冬日的冷风吹进窗棂缝隙,发出呼啸恐怖的嗡鸣声,一声声说得殿内越发寒风刺骨。

      靠近龙椅的大臣中似乎有人想到什么,悄然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皇帝,眼神将将挪到皇帝的肚腹肠胃,又急忙垂下眼睛低头不语。

      突然,皇帝捋着长须突兀地笑开,说不清是天子气度,还是在暗自辩驳:“小词得直白,仿前人的妙句,又缺了韵味。天上人竟把它当个宝?”

      但话说到尾音却又变了味儿,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把仙风道骨的声音塞进窄管,挤出来硬梗梗的:
      “朕聆听仙人启示,倍有感触,便宣众皇子皇女一同观之,启我大昭之志吧。”

      在场的朝臣许多浸淫官场多年,听着这话心中悚然一惊,平日朝会哪里有请皇女的?
      有人悄悄抬眼去看皇帝神情,似乎已经猜到什么,急忙垂眸凝神不敢丝毫动作。

      **

      珠镜殿廊下。

      徐羲在寒风中站得太久,双腿钉在地上微微麻木。

      前些日子,晋王向宫中进献百名少男少女,虽说不是宫中尽人皆知,但她作为不受宠的公主也有所耳闻。
      昭戾帝是何人当然不难猜。

      那么姓徐的,羲帝……

      她警惕地环顾向院中的诸多宫侍,又若无其事地替母妃拢了拢披风。

      仅凭两个字的胡乱猜测太荒唐了。

      她虽在宫学识字读书,却对什么治国良策一无所知,史书上的事都是听母亲和嬷嬷讲的,从未想过去染指过政事,更别说当皇帝的野心。

      可是她都起了这样的疑心,何况旁人?更何况她那多疑的父皇?

      她掩耳盗铃地不再去看天幕,明白心底否定的辩驳下,是对帝王杀戮的恐惧。

      偏偏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到院门口的石屏下,跪在雪地里叩头道:“陛下命皇子皇女到宣政殿共观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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