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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心动
木槿花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粉白花瓣簇拥着沉甸甸压弯了枝桠,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甜而微涩的气息,混合着暑气蒸腾的青草味。向明绥站在树荫的边缘,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校服衬衫的领口被他不耐烦地扯开了一点点,露出底下Omega抑制贴规整的一角。他烦躁地踢开脚边一颗碍事的小石子,视线扫过篮球场方向——那里爆发出又一阵起哄的喧闹,几个刚打完球的Alpha汗气蒸腾,勾肩搭背地走向小卖部,毫不掩饰的目光像带着钩子,在他和另外几个提前来参观的Omega身上来回逡巡。
“啧。”向明绥厌恶地皱紧鼻子,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人少僻静的后山小径走去。高中三年,他看够了。那些Alpha,无论顶着多么光鲜的校草头衔或是竞赛光环,一旦凑近了,眼神里赤裸裸的欲望、自以为是的调笑、信息素里蠢蠢欲动的占有欲……都让他从心底里觉得反胃,像不小心舔到了黏腻的糖纸。他想要一个人,一个……值得他喜欢的、干干净净的人。可这念头在十八岁的夏天里,渺茫得像烈日下的一滴水汽,随时会蒸发不见。
脚步踩在铺着零星落叶的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后山这片人工湖区域果然人迹罕至,只有蝉鸣在树冠里不知疲倦地嘶喊。空气里的草腥气似乎更浓了些。向明绥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那点因为远离喧嚣而刚刚升起的小小安宁,很快又被一种空落落的不甘取代。难道……真的没有吗?那个值得他心动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风拂过,吹得头顶的木槿花簌簌作响,几片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他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那片最完整的粉色,然后,毫无预兆地,视野的尽头被一抹沉静的黑色攫住。
就在前方不远,一棵格外高大茂盛的木槿树下。
那人背对着他,微微弓着身。一件版型利落的黑色冲锋衣,拉链规规矩矩地拉到锁骨下方,包裹着宽阔平直的肩背。下身是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靛蓝色牛仔裤,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型,裤脚随意地挽起一小截,露出一段干净的脚踝,踩在一双同样洗得泛白的帆布鞋里。很普通的穿着,甚至有些过于朴素,却奇异地被那挺拔的身姿撑出一种冷冽又干净的质感。
他手里捻着一点似乎是面包屑的东西,正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喂给脚边围着的一小群校园流浪猫。几只毛色混杂的猫蹭着他的裤脚,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木槿花叶,在他微垂的侧脸和专注的眉眼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向明绥的呼吸猛地一滞。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周遭聒噪的蝉鸣、远处模糊的人声,甚至他自己胸腔里那颗因为烦躁而咚咚作响的心脏……所有的声音都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棵盛放的木槿树,树下那个安静喂猫的身影,以及自己血液冲上耳膜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天啊……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点着的烟花,在向明绥空荡荡的脑海里轰然炸开,绚烂得让他头晕目眩。这个人……简直就是从他那本藏在枕头底下、写满了各种不着边际幻想的小本本里,活生生走出来的!那冷峻的轮廓,那专注的侧影,那沉静的气息……每一笔每一划,都严丝合缝地戳中了他所有隐秘的、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审美标准。
胸腔里那只被失望禁锢了太久的小兽,此刻正疯狂地撞着笼子,发出尖锐的呐喊:就是他了!就是他了!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巨大冲动和破釜沉舟勇气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向明绥甚至来不及思考任何后果,双脚已经自作主张地迈了出去。他像一颗被用力掷出的石子,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噔噔噔几步就冲到了那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学…学长!”声音出口的瞬间,向明绥才惊觉自己嗓子干得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他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在肋骨后面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树下的人闻声,动作微微一顿,捻着面包屑的手指停在半空。他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正面撞上那双眼睛的刹那,向明绥感觉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轻轻击中了心口。那双眼眸是极深的墨色,眼型狭长,内双的褶皱清晰而克制地压着眼尾,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瞳孔里映着木槿花筛下的光点,却丝毫未减其深邃,反而像两口幽静的寒潭,平静无波地看向他。
向明绥只觉得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他下意识地舔了舔突然变得干涩的嘴唇,脑子里高速旋转着刚刚在路上紧急编好的剧本,每一个字都烫得灼人。
“那个…学长你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辜又无助,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哭腔,“我…我是提前来参观的准大一新生!刚才到处乱逛,结果…结果手机没电了!”为了增强说服力,他飞快地从裤兜里掏出那个早就被他长按关机键、屏幕一片漆黑的手机,慌乱地按了按侧边的电源键,屏幕固执地保持着死寂的黑色,像个完美的道具。“现在…现在完全联系不上我朋友了!而且…而且这学校好大,我好像…好像迷路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微微垂下头,浓密纤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像被惊扰的蝶翼,恰到好处地掩住了眼底那点狡黠的光,只留下纯粹的、湿漉漉的无措。
空气凝滞了几秒。只有木槿花瓣无声飘落的细微声响,和脚下猫咪们疑惑的喵呜声。
向明绥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偷偷掀起一点眼睫,用余光去瞄对方的表情。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眉心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透出几分被打扰的不耐。
完了。要失败。向明绥心里咯噔一下,巨大的失望瞬间淹没了他,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凉。果然,这种临时起意的搭讪太蠢了……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地垂下头,准备找个借口狼狈退场时——
“嗯。”
一个极淡、极短促的单音节,像一粒冰珠掉落在玉盘上。
向明绥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傅清寒的目光,正落在他脸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他那双因为紧张和期待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上。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恍惚,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遥远的东西。那点恍惚转瞬即逝,快得让向明绥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重新被那深潭般的沉静取代。
“正好没事。”傅清寒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冽干净,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他随手将掌心里剩余的一点面包屑撒给脚边翘首以盼的猫咪们,拍了拍手,动作干脆利落。“走吧。”
他迈开长腿,径直朝着石板路的主干道方向走去,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身后那个呆住的Omega。
巨大的惊喜砸得向明绥晕头转向!他几乎要原地蹦起来,强忍着尖叫的冲动,赶紧小跑着跟上那道颀长的黑色背影,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欢天喜地的小狗。
“谢谢学长!学长你人真是太好了!”向明绥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活力,清亮又雀跃,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和亲近,“我叫向明绥!光明的明,绥靖的绥!学长怎么称呼?”
“傅清寒。”前方的背影头也没回,只丢下三个字。名字和他的人一样,清冽如寒泉。
“傅清寒学长!”向明绥立刻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像是掺了蜜糖,又甜又脆,“学长是大几的呀?哪个系的?我看学长气质这么好,一定是人文或者艺术学院的吧?”他像只精力过剩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试图打开话题。
“大二。计算机。”傅清寒的回答依旧吝啬,脚步甚至没有放缓半分。
计算机?向明绥愣了一下,和他想象中那种穿着格子衬衫、头发乱糟糟的形象完全不同啊!这反差让他心头那点小火苗噗地一下窜得更高了。
“哇!计院大佬啊!”向明绥夸张地赞叹,小跑着紧贴到傅清寒身侧,仰起脸,努力让那双狗狗眼显得更加真诚和崇拜,“学长好厉害!听说你们专业课超难的!学长肯定成绩超棒吧?对了对了,学长肯定成绩超棒吧?对了对了,学长平时打游戏吗?还是……”
他连珠炮似的问题在傅清寒陡然停下脚步时,戛然而止。
傅清寒侧过身,目光淡淡地扫过旁边一栋造型方正、灰扑扑的楼宇,楼前立着一块朴素的石碑,上面刻着几个遒劲的大字。
“图书馆。”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算是介绍。那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个路牌。
向明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傅清寒已经抬步继续往前走了。
“呃…哦!好大啊!”向明绥赶紧跟上,强行把惊叹的语气词补上,心里的小人却在疯狂挠头。这参观……也太敷衍了吧?
接下来的“游览”过程,几乎就是“图书馆事件”的精准复刻。
走到一栋红砖墙、爬满常青藤的老楼前。“文学院。”傅清寒脚步不停,三个字打发。
路过一片绿茵茵的足球场。“西操场。”他的声音毫无波澜。
穿过一条两旁种满高大梧桐的林荫道。“梧桐大道。”他甚至懒得停顿。
向明绥像个尽职尽责的捧哏,每一次都努力调动起全部的热情,发出诸如“好有历史感啊!”“真宽敞!”“这条路好漂亮!”之类毫无营养的惊叹。他感觉自己像个上蹿下跳试图吸引主人注意力的宠物狗,而主人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吝啬地给予最低限度的回应。
挫败感像细细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他偷偷观察着傅清寒的侧脸,那线条冷硬的下颌线,那紧抿的薄唇,那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神……这个人,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
不行!不能放弃!向明绥用力甩甩头,把沮丧甩开。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祭出了他准备了一路的“杀手锏”。
“学长!”他快跑两步,再次精准地贴到傅清寒身侧,这次的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极其淡雅又冷冽的气息,像是冬日雪后的松林,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是Alpha的信息素吗?向明绥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仰起脸,用那双湿漉漉、圆溜溜、写满了纯然仰慕和恰到好处羞怯的狗狗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傅清寒:“学长,那个……今天真的太太太麻烦你了!我……我能加你个微信吗?万一……万一我开学报到又迷路了,或者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可以请教你吗?” 他的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尾音微微上扬,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空气。
他屏住呼吸,清晰地看到傅清寒那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终于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起了一丝微澜,视线再次落在了他的眼睛上,停留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有戏!向明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起来。
然而,就在他以为即将得逞的瞬间,傅清寒的目光却倏地移开了,越过他的肩膀,投向了他身后不远处的路口。
“抱歉。”傅清寒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直接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任何后续话语。“我有事。”
他甚至没有给向明绥任何反应的时间,说完这三个字,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长腿,朝着路口的方向快步离去。那背影依旧挺拔利落,步伐迅捷,没有丝毫迟疑或留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注视和微澜,都只是向明绥自己臆想出来的错觉。
黑色冲锋衣的衣角在拐角处一闪,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只留下向明绥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黑屏的手机。傍晚的风吹过空旷的林荫道,带着一丝凉意,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他呆呆地看着傅清寒消失的方向,刚才还因为对方注视而滚烫的脸颊,此刻像是被那阵冷风彻底吹透了,一点点凉了下去。胸腔里那只欢腾雀跃的小兽,也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呜咽着缩回了角落。
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傅清寒。知道了对方的年级和专业,大二,计算机。可是……最重要的联系方式,却像指缝里的沙,溜得干干净净。
“傅清寒……”向明绥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不甘的涩味。他低头,泄愤似的用力戳了戳手中那个毫无反应的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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