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蹊双璧

　　中州的三月，总被一场连绵的春雨洗得透湿。翰林院后的那片桃林，却偏在雨停的间隙，泼泼洒洒地开了满树，粉白花瓣沾着水珠，落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碎雪。

　　沈辞安拢了拢月白长衫的袖口，指尖划过廊柱上斑驳的雕纹。他刚从内阁值房回来，手里还捏着那份被驳回的《边军粮草疏》，墨迹未干的字里行间，藏着户部与兵部的角力——准确说，是文官集团对那位新调入京的漠北将军的刁难。

　　“沈编修倒是好兴致，这雨天还来赏桃？”

　　身后传来靴底碾过湿泥的声响，沉而稳，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沈辞安转过身时，恰好对上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

　　来人身披玄色铁甲，甲片上还沾着未擦净的风尘，显然是刚从演武场过来。他比沈辞安高出大半个头，肩宽背阔，站在廊下便如一座铁塔，将廊外的春光都挡去了大半。这便是斩疆尘，那位年仅二十五岁便凭战功封“威远将军”的漠北战神，三天前刚被圣旨召入中州，今日一早，弹劾他“拥兵自重、目无礼法”的折子便堆满了御案。

　　沈辞安垂眸笑了笑，将手中的奏疏拢在袖中，语气温和如春风：“斩将军刚到中州，怕是还不知这翰林院的桃林。雨停时来看，最是热闹。”

　　斩疆尘的眉峰拧了拧。他不喜欢文官这套虚礼，尤其眼前这人，明明年纪与自己相仿，眼神却像浸在温水里的玉，看着温润，摸上去却冰凉。他昨日在朝堂上见过沈辞安，当时这人正站在文官队列里，垂着眼听政，仿佛对周遭的争执漠不关心，可散朝时，他却听见户部尚书低声问沈辞安：“那斩疆尘的粮草，真按你说的拖三日？”

　　“沈编修找我，不是为了看桃花吧。”斩疆尘直截了当，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那柄随他征战多年的“破虏剑”，剑鞘上的兽纹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

　　沈辞安倒也不掩饰，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纸，不是奏疏，而是份手抄的《中州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几处粮仓的位置。“将军初来乍到，怕是不知中州粮草调度的门道。户部说‘库存不足’，不过是借口——这三处私仓，归户部侍郎的亲眷管，将军若派人去‘借’，三日之内，粮草必到。”

　　斩疆尘的目光落在舆图上，指尖划过那几处朱砂标记，指腹的茧子蹭过纸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忽然抬眼，直视沈辞安：“沈编修为何帮我？”

　　“我不是帮你。”沈辞安指尖在舆图边缘轻轻敲了敲，“我是帮中州。漠北铁骑是国之利刃，总不能困在粮草上，让北狄看了笑话。”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桃木簪，簪身雕着简单的桃花纹，木料温润，显然是贴身带了许久。“昨日见将军甲胄上缺个饰物，这簪子是我在西州时亲手刻的，虽不值钱，却能避避晦气。”

　　斩疆尘盯着那枚簪子，又看了看沈辞安含笑的眼。他在沙场见惯了刀光剑影，却看不懂眼前这文官的心思。这人递来的不仅是桃木簪，更是一份“示好”的信号，可这信号背后，是真心，还是另一个陷阱？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打在桃叶上。沈辞安将簪子放在廊柱上，转身时长衫下摆扫过石阶，带起几滴水珠。“将军若是信我，便收下。若是不信……”他顿了顿，回头时眼中的笑意淡了些，“也无妨。”

　　斩疆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又低头看那枚桃木簪。簪身被雨水打湿，桃花纹愈发清晰，像极了漠北难得一见的春色。他沉默片刻，终是伸手将簪子攥在掌心，冰凉的木料被体温焐得渐渐发热。

　　远处传来同僚的呼喊：“斩将军！陛下召你去御书房议事！”

　　斩疆尘握紧了桃木簪，转身大步走向雨幕中。铁甲碰撞的声响渐远，廊下的桃花落得更急了，仿佛在为这场初遇，埋下一场未完待续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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