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夜未明

　　“有人来了，走。”

　　听到这话时，明寐的神情还有些恍惚，她手上拿着软布，轻轻擦拭着符刃上残留的血迹与毒粉。

　　方才因那人突兀的行为而震动的心绪此时未能平息，还没来得及质问他，那人已率先提身越过院墙，腾跃间失去踪影。

　　明寐这才反应过来，咬咬牙，足尖几下轻点，也消失在这偏僻小院中。

　　“禀告门主，颜杀明寐与影杀七夜任务完成归来。”

　　走进满是肃杀气息的罗刹殿，及至高台之下，明寐俯身向高台上的人行礼，报告着这次任务过程，换来台上人的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阵，罗刹门主才像是忽然发现殿中人的存在，语气淡淡的，有些微的不满:“起来吧，七夜人呢。”

　　明寐直起身，面上是一片小心翼翼的讨巧，回话的声音却是如常的娇媚:“回门主，属下不才，任务过程中误伤了影杀，还请门主责罚。至于影杀，他先行回堂中疗伤去了。”

　　罗刹门主转过身来，纤瘦的身形，宛若少女的脸庞，即便带着些痕迹，也显出一种天真的姿态。

　　这样的人，更应该出现在学堂而非罗刹殿的大堂。

　　圆圆的杏眼使她看起来毫无攻击性，望了一眼佯装无事的明寐，门主说出的话意味不明:“哦，误伤？明寐啊明寐，我是不是该夸你越来越能耐了。”

　　“属下不敢，属下自知罪过重大，甘受门主责罚。”

　　明寐刚刚直起的身子此刻直接跪伏在地上，微垂下被长发遮住的脸上是与娇媚声音十足不符的漠然表情。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像是祈求原谅，又像是暗暗威胁。

　　这次等待的时间比刚刚短的多，罗刹门主叹了口气，像是对明寐无可奈何。

　　就连她说出的话也如同自言自语的呢喃，在这空旷的大厅里还算清晰:“罢了，你起来吧。”

　　未等完全站起，明寐又听她接着说:“我知你是无心之失，但这终究是你二人学艺不精，既如此，这次的报酬，你减五成，七夜减去二成。”

　　明寐只得又向她谢过，一番纠缠后终于出了罗刹殿。

　　她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大殿门口，一把阴郁的女声在罗刹门主身后响起:“您真的信她所说？”

　　“信，为什么不信？既然她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这样信着，只要没影响了我做生意，真相为何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门主笑得眯了眼，转头望向紫纱覆面的高挑女人，“倒是迦楼罗长老你，应当没忘记我给的任务吧？”

　　见她并未对明寐的说辞提出质疑，名唤迦楼罗的女子未被紫纱掩住的凌厉凤眸微敛:“属下在他们走后将整个屋子翻找一遍，连同可能存在的暗室，并未找到您所说的东西。”

　　闻言，罗刹门主笑容不改，略微眯着眼，抬手轻轻拍了拍面前人的手背。

　　一步步从罗刹殿前长长的石梯走下，明寐脑海里出现的，尽是七夜决绝地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

　　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挡住她刺向另一个女子的利刃。

　　逐渐浮上脸庞的笑容满是玩味，久候在石梯之下的手下见她下来，几步上前向她回话:“颜杀大人，影杀大人现正在药堂休息，大人可要前往探看？”

　　“当然，他现在有伤在身，我不能尽什么心，同僚一场，我还得去将门主的意思告诉他呢。”

　　暗紫色的外袍包裹着美好的身体，回话的下属抬起头时，只来得及看见那在厚重衣物下仍然曲线流畅的背影。

　　落在身后的话语三分娇柔七分魅惑，仿佛还能看见那开合的红艳双唇。

　　这个颜杀大人，尽管这么多年里自己与她也相见数次，但每一次看到她还是会心生惊艳啊。

　　药堂距罗刹殿并不远，明寐到的时候，七夜的伤口刚刚包扎好。

　　明寐睨着他肩上缠的白纱布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七夜抬起头望向她，眼底无波，明寐早已习惯他的沉默，自顾自嘲他:“你是不是该庆幸我嫌弃他无用，刃上涂的只是普通的软骨散，而不是见血即亡的夜色生。”

　　七夜不理会她的嘲讽，轻声问:“她怎么说。”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不过扣钱而已，反正你我二人也不是在意那点子酬劳的人……”

　　明寐话还没说完就被七夜打断：“我在意。”

　　说话的时候还是无波的眼，短短的三字带着凛冽的寒气。

　　怎么忘了他日思夜想的就是早日还尽银钱报了罗刹门养育之恩然后从这离去呢，虽说不知他这冷情冷性只会杀人无一技谋生的人离了罗刹门能成何事，却终究是他的一个心结。

　　明寐有些懊恼，也没说门主罚自己比他更狠，岔开话题:“那女子是何人？”

　　“我不认识。”短暂的沉默过后，七夜淡淡地答她，看起来真的与自己舍身挡刃的女子毫不相识。

　　撒谎，真不认识的话，你才不会回答呢，甚至都没问我说的是谁。无关的人何必多费口舌，不是你一直贯彻的吗？

　　表情一僵，明寐暗啐自己还真是了解他。

　　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知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信息，明寐粲然一笑，俯身到他耳旁:“那我就不打扰影杀大人养伤啦，盼大人早日痊愈，继续为我门尽心尽力。”

　　上扬的尾音像把小钩子，却没给七夜带来什么影响。明寐也不在意，笑意妍妍地出了药堂。

　　药堂里，七夜细长手指划过刚刚缠上，似乎还渗着血丝的纱布，伤口的疼痛现在已经模糊，其实刚开始也不清楚。

　　那美女蛇给刃上涂的软骨散麻醉效果太好，早已习惯的疼痛都没感受到，只有寒衣女子离去时带着疑惑痛楚的眼神那样清晰。

　　懂事以来就平静的心在这目光中莫名悸动，还有一种恐怖的熟悉，仿佛两人之间存在着深厚到穿越时空的羁绊。

　　那女子临走时伸向他的一只手，青葱似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拨动了他的心弦。

　　至于明寐，七夜一点都不担心她会说些什么，就像明寐了解他一样，他也同样知道，这妖女没什么格外在乎的，她喜欢享受，嫌弃麻烦。

　　任务完成了，这种自找麻烦的事，只要她脑子没事，就不会让第五个人知道，哦，那个已经死去的正道大侠不算。

　　这次任务本来极其顺利，所谓的武林高手也没破掉罗刹门颜影双杀的隐匿术。他就像真正的影子，轻而易举地附上任务目标。

　　即将得手之际，屋外传来的破风声惊动了目标。

　　蒋英杰放下手里的青瓷杯，起身推开房门，庭院正中是一对身着白衣的男女，男的摇折扇女的执纨扇。两人立在一处，便是眉目如画的一双璧人。

　　蒋英杰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扬声招呼:“两位可是三仙……”

　　话还没完，人已被锐利的符刃穿胸而过，倒地没了气。

　　任务完成，明寐想也没想，转身之前，手里的符刃已先一步射向背后/庭院正中的两人。

　　符刃的去向正是明显不善武艺的寒衣女子，她还没反应过来，折扇公子收扇抬手想为她挡去这一击，却并未接到这破风而来的利刃。

　　手中折扇微偏，他错眼看到蒋英杰躺倒的门槛后，站着一位背对二人的灰衣男子。

　　看着斜插进来拦到她身前的七夜，明寐的眼睛都睁圆了，当下慌乱地上前一步。

　　左手用力拔出刺入七夜肩膀的符刃，顺势将他推到一旁，明寐右手拂过头顶，将藏在发簪下的药粉夜色生撒向愣怔的两人，又将内力灌注左手符刃，以刃作扇催动药粉漫开。

　　“你干什么！”明寐咬牙切齿，侧身怒视身旁的人，她怎样也没想到七夜会出来挡这一下。

　　白衣男女也被七夜的行为惊住，一时不察，疏忽之中吸入大量毒粉。

　　男子展扇来挡已是不及，呼吸之间颈上青筋蓦得一窒，随即神色骤变:“夜色生？毒娘子！”

　　女子倒是一言不发，自纨扇扇柄中飞快抽出几根银针，毫不犹豫地插入自己身上几处大穴，转身喂男子吃下一枚丸药。

　　男子最后回望明寐一眼:“久闻毒娘子大名，世人皆传毒娘子样貌奇异，手段狠辣，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今兰亭与师妹身中夫人的夜色生，还需回岛疗伤，恕不能奉陪。”

　　说罢，携着女子飞身离开。

　　明寐还待再追，七夜伸出未受伤的手臂一把扯住她:“你贸然行动。”

　　“那是三仙岛的人，有他们在我们再想杀了蒋英杰难得很！只能出其不意先下手，夜色生对他们没用，我得去断后。”

　　说是这么说，明寐知道，说话这阵功夫，那二人已经追不上了。

　　七夜没再说什么，自顾去取任务目标身上的信物，徒留明寐待在原地，无意识地擦拭着手中的武器。

　　“大人！”明寐被这一声叫唤惊醒，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自卧房窗下的美人榻上坐起。

　　罢了，他都不愿意说，自个想来想去也无用，没道理自己要为他擦屁股。思及此，她侧头问门外的下属:“何事？”

　　“门主的信。”下属推门而入，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明寐靠回榻上，神色慵懒地接过信，轻轻拆开，目光缓缓滑过其上的内容，面上的神情随着信上的内容变得凝重起来。

　　刚刚回到自己的住所，七夜就看见了倚在他房门边若有所思的同门纪修。

　　见他回来，纪修收回思绪，从怀中甩出一封信给他，继而盯着他肩上的伤啧啧称奇:“这都多少年了，没见过你这幅样子。”

　　七夜接过信，径直跨入门中，一手关门一手拆信，对同门的打趣并不理睬。

　　单手也没影响他的动作，他将信抖开细看，倏忽微凝双眸，攥着信纸的手指逐渐用力。

　　待合上手中边缘微皱的信纸，七夜遥遥望向罗刹大殿方向，扯动嘴角，是个不太明显的笑。

　　希望你信中说的是真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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