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房东小姐

　　“小姨，我们到了吗？”稚嫩的声音传来，苏秋下意识握紧外甥女柔软的小手。
　　下腹潮湿坠痛，生理期第一天，她已经连续跑了几个小区，看了不下七套房子，整个腿快要不属于自己。

　　“快到了。筱雅，说过了哦，以后得改口叫妈妈了。”
　　苏秋决定这是今天看的最后一套了。就算她还能坚持，筱雅也受不了。

　　“哦，我又忘记了。”小姑娘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得认真。

　　看着小姑娘头顶有些潦草的两个小揪揪，苏秋眼眶一热。要是姐姐还在，筱雅也用不着小小年纪跟着她奔波。

　　“看完这套，小姨带筱雅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说错啦，不是小姨，是妈妈。”仿佛抓到把柄，小姑娘仰起头，笑得眉眼弯弯，像极了她的母亲，也像极了苏秋。

　　算上读大学，这已经是苏秋在京市待的第五个年头。爸妈在她刚上初中时相继病故，农村老家到京市一千多公里，她靠着学习走到这里。

　　苏秋刚考上大学那年，姐姐嫁给隔壁村的男人。男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却出轨、家暴，无能且残忍。姐姐孕晚期被打得早产，筱雅出生的时候不到四斤。

　　离婚后，姐姐带着孩子生活得艰难，苏秋勤工俭学，把一块钱掰成两块用，就想着能够给姐姐多打点钱回去。
　　然而筱雅长到四岁，一场车祸夺去了姐姐的生命。那个放弃念书机会，一门心思托举她，对她好的姐姐，再也不会醒来了。

　　亲戚们不愿意收养筱雅，话里话外却惦记姐姐事故赔的钱。都是穷亲戚，可以理解，也都靠不上。
　　苏秋决定不仅要做筱雅的监护人，还要让筱雅跟其他许多孩子一样有妈妈。姐姐唯一的孩子，她的外甥女，不会在别人问起来时，说出“没有妈妈”这种难受的话。

　　她找到前姐夫，男人爽快出具了同意收养证明，一副甩掉烫手山芋，巴不得的样子。通过民政部门审核后，她终于成为筱雅法律意义上的妈妈。

　　风中有干冽的烟火气，牵着筱雅在胡同里七拐八拐，终于抵达目的地。

　　站在老旧院门前，苏秋对照手机里的图片，确定要看的就是眼前这个四合院。

　　院门半掩，像是刚有人出入，但是忘记关上。门上两个铜环端正垂着，露出门后绿色木框的玻璃窗。

　　筱雅半个身子探进去，很快眼睛发亮，仰起头悄声说，“小猫咪！”

　　苏秋点点头，同样压低声音，“小心猫咪抓人哦。”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要是不小心被抓到，一定告诉我。”

　　筱雅囫囵地点点头，继续汇报，“还有个大姐姐在打电话。”

　　有人在？苏秋也跟筱雅一样探进半个身子。

　　院子里，一个身着浅灰色衬衫的女生背对着她在讲电话。女生黑发刚过肩膀，衬得她本就挺拔的身形更加利落。苏秋牵着筱雅规矩站在女生转身就能看到的门口位置，打量起这个老旧的四合院。

　　除了正对大门的房间外，不大的院子里摆着一个石桌两方石凳，种着一棵两人高的树。树干上挂着一个竹笼，里面却没有鸟。斜对大门的方向开着一扇门，整个院子透着浓浓的年代感。

　　“妈妈，要不要叫一下大姐姐呀？”等了半天女生一直没有回头，筱雅仰头询问。

　　“不用，我们等大姐姐讲完。”
　　苏秋话音刚落，女生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转过身。

　　在苏秋的印象里，有些人的背影与正脸不容易恰巧风格统一，但眼前的女生显然不属于这种——女生有着一张与背影一样干练的脸，冷清到甚至有些生人勿近。

　　四目相对，女生定定注视她，由讲着话变成安静地听。

　　苏秋赶紧朝对方微笑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女生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视线扫过她牵着筱雅的手。苏秋敏锐地留意到这一点，默默牵紧筱雅。

　　有些房东不喜欢把房子租给带小孩的租客，担心经常做饭油烟重，画坏墙壁之类。不过这个女生这么年轻，应该不是房东吧？大概是房东的女儿之类？

　　“小野，你听妈的话，妈不会害你。”听筒里，女人苦口婆心地劝说。

　　“挂了。”许昭野没给对面继续发挥的余地。

　　原本以为还得继续等上一阵，然而苏秋见女生挂掉电话，走路带风，几步来到面前。
　　她正要说明来意，女生伸出手，“你好，我叫许昭野。”

　　没想到开场这么直白，苏秋怔上一秒，同样伸手握住，“你好，我叫苏秋，过来看房的。”

　　许昭野的手指很长，右手食指戴着一枚银色的中性戒指。她点头表示知道来意，“我是房东，进来看吧。”

　　苏秋有些意外，“二房东吗？”可以的话她想跟房东直签，减少风险。

　　“不是，这房子我姥留给我的。”

　　苏秋放下心来，原来是京N代。
　　真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在京市扎根，让筱雅成为京二代。

　　穿过院子，进到房间里，许昭野介绍，“这老房子原始是一房一厅的格局，这个是厅，房间在侧面，我住那儿。门口的房间是加出来的，要出租的也是那间。”

　　老平房四四方方一个横厅，里面摆满了各种物件。掉漆的搪瓷茶缸、上面摆满了书籍的木箱子、角落的吉他、空了的鱼缸……

　　“很久没人住了，我也是刚搬进来。”许昭野打开一扇门，“这里面是厨房，再往里是洗手间。”

　　厨房很小，牵着筱雅的苏秋没法转身，只能松开手，象征性地进到里面看看。
　　她白天要上班，筱雅中午可以在幼儿园吃，晚上那顿她计划蒸煮解决，对厨房要求不高。

　　许昭野低头，对上小女孩好奇的目光。
　　“小朋友是你亲戚？”

　　“我女儿。”苏秋从洗手间出来，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脸热。没结过婚没谈过恋爱，却有孩子。

　　许昭野有些意外，“你老公要一起住吗？”

　　苏秋赶紧解释，“没有没有，不会，离婚了，就我和孩子。”
　　一家三口住一个房间太闹腾，她担心房东小姐不租给她。

　　许昭野若有所思般点点头，“里面差不多就这样了，去看看外面那间出租的房间吧。”

　　苏秋牵上筱雅，轻声应了句“好。”

　　出租的房间挺大，除了一米五的榻榻米外，书桌、衣柜、置物架应有尽有，比苏秋之前租的房子宽敞多了。

　　“小猫咪！”筱雅指着窗外走过的橘猫。

　　“野猫，吃百家饭，不咬人。”许昭野抱臂靠在门口。

　　“我能去找小猫咪玩吗？”筱雅期待地望着苏秋。

　　“去吧，看看就好，别吓着猫咪。”

　　“好！”小女孩风一样跑出房间，许昭野迅速收拢长腿紧贴门框让道。

　　这次苏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转了两圈，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该怎么利用这个房间。
　　许昭野静静看着她，等她望过去时开口，“外面有个楼梯，可以上屋顶晾晒点东西什么的。我周一到周五在学校上课，晚上有时候也不在家，你要是确定租下来，帮我看看房子也好。”

　　“你还在上学？”苏秋有些惊讶。

　　“嗯，大二。”

　　苏秋大为震撼，她以为许昭野就算上学，也是研究生之类，毕竟对方的气场比她稳重成熟。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许昭野笑了笑，“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这是苏秋从第一面起到现在，第一次见到许昭野笑，懒洋洋的，有种衣食无忧的松弛感。
　　虽然房子老，但是这里无论离她上班还是离筱雅上学都很近，她挺满意。

　　“考虑好了，租。”苏秋鼓起勇气，“就是……租金能不能再少点？”
　　虽然清楚许昭野在网上报的是市场价，但是她现在工资不高，姐姐的死亡赔偿金也得给筱雅好好存着，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你说个数。”

　　许昭野的干脆让苏秋有些不会了。她本来想着无论许昭野答不答应降租，降多少，她都是要租的。

　　犹豫小会儿，她报了个低两百的数字。

　　“行。什么时候搬过来？”

　　“可以的话我现在联系搬家公司，明天就搬过来可以吗？”
　　苏秋那边的房子本来就是到期续的，没签合同。房东知道她的情况，让她随时找到合适的地方随时退租就好。

　　“没问题。喝水吗？我给你拿？”

　　苏秋下意识准备拒绝，可是看房看了一天，确实有些渴，于是回了句“谢谢”。

　　许昭野去拿水的间隙，苏秋见缝插针地联系搬家公司，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没谈押金几个月，租多长时间。
　　不过晚点谈也没事，合拍的话，自然能住久一点，不合拍的话，可能合同期都住不满。

　　许昭野拿着两瓶水出来，就见苏秋正在海棠树下打电话。
　　小姑娘显然没有听妈妈的，答应了只看看，还是蹲在角落里伸手摸小猫的脑袋。

　　她拧开瓶盖，在小姑娘身旁蹲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苏筱雅。”小姑娘抬起头，糯声糯气，“大姐姐，小猫咪有名字吗？”

　　“没有，不过你可以给它取个只属于你的名字。”许昭野把水放在小姑娘身旁，“还有，不叫‘大姐姐’哦，叫‘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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