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绘春山

　　宋晓觉得，自己人生中所有的运气，大概都用来遇见沈墨……的倒霉事了。这其中，甚至包括他们两家父母是旧识这点“缘分”。

　　事情得从那个被太阳烤得滋滋作响的周五下午说起，而一切的伏笔，早在几天前的晚自习后就已埋下。

　　那天晚上，宋晓拖着被数学卷子抽空的身体走出校门，远远就看见自家老妈和沈墨的妈妈站在路灯下相谈甚欢。他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过去。

　　“晓晓出来了！”时安然眼尖地看到他，笑着对阮颂说，“你看我们家这个，天天跟没睡醒似的。”

　　阮颂温柔地笑笑：“男孩子嘛，这个年纪都贪睡。我们家小墨也是，晚上学习到太晚。”

　　正说着，沈墨也从校门走了出来，身姿挺拔，步履沉稳，瞬间把旁边耷拉着肩膀的宋晓衬得像颗脱水白菜。

　　“阿姨好。”沈墨先向时安然打招呼，礼节周到。

　　“小墨真是越来越帅了，”时安然笑得眼睛弯弯，用力拍了下宋晓的后背，“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宋晓龇牙咧嘴地喊了声“阿姨好”，偷偷瞪了沈墨一眼，却正好对上对方平静无波的目光。那一刻，他莫名觉得沈墨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不像平时那么疏离，倒像是在审视什么。

　　“走吧，一起回去，”时安然热情地招呼，“反正顺路。”

　　于是，诡异的四人同行开始了。两位母亲在前面聊着家长里短，宋晓和沈墨并排走在后面，中间隔着足以再塞进两个人的尴尬距离。

　　宋晓绞尽脑汁想找点话说，毕竟两位妈妈就在前面，太生疏了显得奇怪。他清清嗓子，没话找话：“那个……听说你们班这次数学平均分又第一？”

　　沈墨侧头看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真厉害啊……”宋晓干巴巴地奉承。

　　“你这次小考，”沈墨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刚好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选择题错了四道，都是粗心。”

　　宋晓猛地噎住，脸瞬间涨红。他怎么会知道？！那次小考成绩他连爸妈都没告诉！

　　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沈墨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随即又恢复平静，快得让宋晓以为是路灯太暗自己眼花了。

　　*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的空气黏稠得让人窒息。许荣在讲台上推导着复杂的公式，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完美地充当了催眠的白噪音。

　　“撑住，宋晓！还有二十分钟就解放了。”同桌陈砚用笔帽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

　　宋晓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昨晚接的私单——画一套Q版校园表情包，甲方反复修改的要求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此刻，眼前的数学符号开始扭曲、变形，融合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在半梦半醒的抵抗中，他的右手无意识地在课本空白处滑动。线条流畅地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利落的短发，挺直的鼻梁，总是微抿的薄唇。

　　沈墨。年级第一，篮球队主力，无数人目光的焦点，也是宋晓速写本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这不能怪他，一个如此具备绘画价值的对象，对任何一个美术爱好者都是难以抗拒的素材。

　　睡意让他的手有些失控。笔尖一滑，原本规整的校服领口被画成了深V，他顿了顿，恶作剧似的在敞开的衣襟里添了几笔轮廓分明的腹肌。

　　“噗——”旁边的陈砚偷瞄到，忍不住低笑，又赶紧捂住嘴，“晓啊，你这……艺术加工得有点过分了。”

　　宋晓自己也笑了，睡意驱散大半。他坏心眼地在旁边写上标题：《论校草的自我修养——如何随时随地散发荷尔蒙》。完美，他想，充分体现了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真谛。

　　下课铃骤然响起。

　　他随手将那张涂鸦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教室后排的垃圾桶。这种级别的黑历史，绝不能留任何活口。

　　然而，就在他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炙热的阳光扑面而来时，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教学楼旁的林荫道下，那个刚刚还在他课本上“衣衫不整”的主角，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那里。白衬衫一丝不苟，身姿挺拔，夕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沈墨似乎在等人，目光淡淡地扫过人群。

　　宋晓做贼心虚，猛地低下头。没事，他不可能看见…… 他拉着陈砚，试图快速从旁边溜走。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熟悉的气息逼近。

　　宋晓僵硬地停下，一点点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沈墨就站在他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

　　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被抽空。

　　宋晓喉咙发干。他亲眼看着纸团进垃圾桶的，不可能败露。

　　沈墨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像是在审视某种难以理解的现象。然后，在宋晓几乎要撑不住的前一秒，沈墨微微倾身，靠近了他耳边。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

　　下一秒，他听到沈墨用那种冷静到近乎平淡的语调，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问：

　　“你最近，是不是在画我？”

　　“……”

　　世界安静了。

　　宋晓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白，唯独没有这一种。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更让他心惊，因为它指向了一个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张着嘴，像个缺氧的傻瓜，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反驳。

　　沈墨问完，便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看着宋晓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留下宋晓一个人在原地，心脏狂跳。

　　“他……他怎么知道？”足足过了半分钟，宋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抓住陈砚的胳膊，“我画他的事，你跟别人说过吗？”

　　“当然没有！”陈砚连忙否认，眉头紧锁，“但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问问，还是警告？”

　　“我不知道……”宋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句“你最近，是不是在画我”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这比任何情绪都更让人不安。

　　接下来的周末，宋晓过得浑浑噩噩。沈墨那句话像个魔咒，缠着他不放。他试图用画画来麻痹自己，却发现笔下的线条总会不自觉地勾勒出那个身影。

　　周六晚上，陈砚看着室友第N次对着画纸唉声叹气，忍不住开口：“还在想沈墨的事？也许他就是随口一问？毕竟你在班上画画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一样。”宋晓闷声道。他画过很多人，课堂上的老师，打瞌睡的同学，但沈墨是唯一一个他反复描绘、甚至带着某种研究心态去刻画的对象。这种专注本身，就有些异常。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常”，也为了驱散这种诡异的氛围，周日下午，宋晓决定去学校后门的二手市场逛逛。

　　市场里人来人往。在一个卖旧书和杂物的摊位前，宋晓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戴着鸭舌帽的学长，帽檐压得很低。

　　他的目光被摊子角落里的一支笔吸引了。通体暗银色，笔身雕刻着看不懂的符文，笔尖是一种罕见的暗红色材质，在阳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学长，这笔怎么卖？”

　　鸭舌帽学长抬起头，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心想事成笔’，画什么什么灵验，五十块。”

　　宋晓嘴角抽搐了一下：“学长，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嘛。三十，怎么样？买不了吃亏。”

　　宋晓本来想放下走人，但不知怎的，握着那支笔，他忽然想起了沈墨，想起了那句精准无比的“你最近，是不是在画我”。一股莫名的、混合着逆反和自暴自弃的情绪涌了上来。

　　心想事成是吧？行啊。他几乎是赌气地想，那我就画一个“沈墨别再注意到我”！

　　他付了钱。

　　回到宿舍，他拿出速写本，决定试试这笔。画什么呢？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又是沈墨。

　　……妈的。

　　他自暴自弃地开始动笔。这笔异常好用，线条流畅得不可思议。他很快勾勒出了沈墨的侧影。

　　画着画着，那股恶作剧的念头又冒了出来。想到沈墨那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他笔尖一滑，把对方那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领口，悄悄改成了深V。接着，是结实的胸肌和轮廓清晰的腹肌。最后，他在沈墨的嘴角，添上了一抹绝不可能出现在本人脸上的、邪魅狂狷的笑容。

　　画完，他看着纸上这个“改良版”的沈墨，扯了扯嘴角。

　　这要是被本人看到，就真的死定了。

　　他放下笔，随手把速写本塞进抽屉，并没注意到，在那幅画的右下角，他用这支新笔签下的名字缩写“S.X”旁边，暗红色的笔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红光，一闪而逝。
　　*
　　周一

　　天气晴好。

　　宋晓怀着一种上刑场般的心情来到了学校。那支诡异的笔被他用塑料袋层层包好塞在书包最底层，像个定时炸弹。

　　大课间，宋晓和陈砚去小卖部买水。就在他们拿着水往回走，经过篮球场旁边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挡住了去路。

　　沈墨。

　　他好像刚打完球，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眼神却比上一次更加……直接，更加具有穿透力。

　　宋晓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绕道走。

　　“宋晓。”沈墨再次叫住了他，声音比上次低沉，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沙哑。

　　宋晓僵住。

　　在陈砚更加困惑和紧张的目光以及周围同学若有若无的注视下，沈墨几步走到他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问任何问题，而是直接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自然地、轻轻擦掉了宋晓嘴角刚才喝酸奶时不小心沾到的一点奶渍。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沾到东西了。”他解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宋晓：“！！！”

　　陈砚：“我靠！”

　　围观群众：“我靠！（x N）（OvO）

　　时间静止。

　　宋晓整个人石化在原地，感觉被沈墨指尖碰到的皮肤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瞬间烧了起来。

　　他他他……他刚才……摸我脸？！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沈墨的下一句话，直接把他打入了无底深渊。

　　他看着宋晓，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仿佛融化了冰雪，漾起了一圈圈温柔的涟漪，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低声说：

　　“笨。”

　　“……”

　　宋晓手里的酸奶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白色的奶渍溅开，像极了他此刻崩溃的内心。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换了芯子的沈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同弹幕般疯狂刷屏：

　　那支笔……
　　那支笔他妈的是真的？！

　　而刚刚从教学楼出来，恰好目睹了全过程的林疏，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这一幕，冷静地推了推眼镜。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放学时分

　　宋晓一整天都魂不守舍。那个宠溺的“笨”字在他脑子里立体环绕音效般循环播放。放学铃响时，他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心态收拾书包。果然，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沈墨等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周围同学投来各种好奇、探究的目光。

　　“走吧。”沈墨很自然地走过来，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晓僵在原地，声音发干：“去……去哪？”

　　“回家，”沈墨看着他，眼神依旧带着白天那种让他毛骨悚然的温和，“我妈说宋阿姨做了桂花糕，让我一起去你家拿。”

　　宋晓：“……”他妈的，这该死的、无法反驳的、来自母上大人的理由！

　　于是，诡异的二人同行再次上演。只是这次，沈墨走在他身侧，距离近得胳膊偶尔会碰到一起。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让宋晓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一点。

　　“你很紧张？”沈墨突然问。

　　“没有！”宋晓立刻否认，声音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沈墨没再追问，只是眼底似乎又漾起了那种让他崩溃的笑意。

　　快到小区门口时，他们遇上了结伴去买菜的时安然和阮颂。两位母亲看着并肩走来的两个少年，都愣了一下。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时安然惊奇地看着他们，“你俩居然一起回来？”

　　宋晓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沈墨已经自然地接话：“在校门口碰到了，就一起走了。”

　　他的语气太过平常，仿佛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

　　阮颂温柔地笑了：“真好，你们年轻人就该多一起玩玩。小墨就是太闷了，晓晓你多带带他。”

　　宋晓看着身边这个“太闷了”的沈墨，想起他今天在篮球场边的壮举，胃部一阵抽搐。

　　“妈，阿姨，”沈墨突然开口，声音平稳自然，“明天早上我过来等宋晓，一起上学吧，顺路。”

　　宋晓猛地扭头看他，眼睛瞪得溜圆。

　　两位母亲却立刻眉开眼笑。

　　“好啊好啊！”时安然一把揽过儿子的肩膀，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看人家小墨多懂事！就这么说定了啊！”

　　阮颂也欣慰地点点头：“互相有个照应挺好。”

　　宋晓站在原地，看着两位母亲欣慰的笑容，再看看身旁沈墨那副“品学兼优好学生”的完美伪装，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支笔……
　　那支笔他妈的不只是能改变沈墨的行为！
　　它还能合理化所有不合理！甚至能驱动他利用长辈的关系来织网！（沈墨我宋晓记住你了ＴｖＴ）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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