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耶！”

　　酒杯和酒杯碰撞，金黄的液体在空中打着旋飞溅起来，夏桑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啪”一声将酒杯拍在吧台上。

　　对坐徐音享受地闭了闭眼，张嘴哈出了一口冷气，重重拍了拍夏桑的肩：“现在要约你出来真是不容易啊，夏编。”

　　夏桑将她的手拂开，揉了揉肩膀，这妮子打人真疼，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笑了笑。

　　“你看看你，”徐音再一次上手，她捏住夏桑的脸：“多漂亮的一张脸，笑起来跟哭似的，”她捏着夏桑脸颊上不多的那几两肉，往两边扯开：“你，给，我，笑，啊。”

　　夏桑真是给她捏痛了，她挣开徐音的两只手，用力揉自己的脸，咕哝道：“你好不容易把我约出来，就这么不珍惜我。”

　　“哈哈哈哈，”徐音看着夏桑想气又生不起气的样子，一张脸总算有了些活人的表情，仰头大笑，抱住她亲热道：“你也知道你自己多难约！那你今天就好好陪陪我，我们不醉不归！”

　　夏桑仍然拨浪鼓似地摇头，酒吧里音响震耳欲聋，她顺着徐音地力气凑到她耳边，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大声道：“不行！明天封峥叫我一起去看看演员，我12点就走！”

　　徐音推开她，假装没有听到，抓起夏桑的手高举过头顶，想拉她一起跳舞，夏桑扭着想要挣脱。

　　“十二点这里的节目才开始！你在说什么鬼话！”徐音翻着白眼大声道。

　　夏桑扭着手没有挣脱，只能被徐音拉进舞池。

　　现在确实还早，有些桌子都没有开始点酒，舞池中一个人都没有，她们两人进去以后，DJ马上给她们换了曲子，跟她们互动，徐音很兴奋，拉着夏桑大声尖叫。

　　夏桑觉得耳膜一阵阵发痛，她现在后悔答应徐音出来了。

　　周围一些桌台看到两个女孩进了舞池，便也陆续走了进来，夏桑不喜欢这种被人包围的感觉，她趁着徐英跳舞，总算挣开了她的手，逃也似地回到了最初的小吧台。

　　徐音在舞池中一边蹦一边怨愤地朝夏桑看，夏桑给她做了一个你自己玩的手势，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酒杯，示意自己就在这里等她。

　　徐音生气一扭头，背朝夏桑，跟DJ互动去了。

　　夏桑看着她张牙舞爪的背影，有些好笑，从口袋里捻出一只烟。

　　时间过得真快，几年前她夏桑还是连KTV都不会去的乖乖女，心里坚定地以为进酒吧的都是失足少女。而现在，她呼出一口烟，注视着空中袅袅升起的烟圈。现在，她都成了烟鬼了。

　　人要是走起下坡路的话，真的是很快的。

　　夏桑慢慢抽着烟，看着手中的空酒杯倒映出五光十色的人影。

　　旁边竟然有几个男学生拿着酒杯走过来想要搭讪，夏桑定定看着他们年轻的脸，他们马上就脸红了，她觉得有点好笑，摇手把他们挥开了。

　　夏桑又往舞池里面看了一眼，徐音已经走上了操控台，跟DJ站在一起，知道她一时半会下不来了，夏桑将烟灭在酒杯中，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往卫生间走去。

　　这家酒吧装修得很有格调，连卫生间也专门设计过。盥洗室整体呈圆形，中间立着一根巨大的多边形柱子，每一边设有一个盥洗池，墙上贴了不规则的马赛克砖，夹杂了一些镜子碎片。人的影子和昏黄色的灯光在这些碎片镜子中相互成像，有种光怪陆离的美。

　　夏桑走到一个盥洗池前，仔仔细细地洗手，抬头看镜子碎片里的自己。

　　她今天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没来得及打扮，穿了简单的黑T黑裤，很瘦，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可怕，她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睡过觉了，只是打了底的妆容根本遮不住眼睛下面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唇膏还因为喝酒抽烟掉了色，看起来有些病态。

　　如果她现在将头发放下来，大概会像某种孤魂野鬼……

　　夏桑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绪又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

　　“框——”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打开。

　　夏桑回过神，从口袋里摸出唇膏，想给自己提点气色。

　　门外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他径直往夏桑身后的隔间里走去。

　　不多久，卫生间门又开了，进来两个穿短裙的小姑娘，看样子年纪不大，捧了两个本子，站在夏桑旁边，似乎在等隔间里面的男子出来给她们签名。

　　夏桑将唇膏点在自己嘴唇上，用手一点一点晕开。

　　这家酒吧消费很高，有严格的会员制度，安保系数也很高，是N市有名的销金场所。很多想放松一下又不想太暴露隐私的名流都会来这里玩，有明星不奇怪。

　　两个小女生很激动，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讲个不停，夏桑倒是蛮好奇隔间里面的是谁。

　　身后的门一开，夏桑直接僵住。

　　黑T黑裤，黑色鸭舌帽，是最低调的装扮，却丝毫挡不住他身上的星味。

　　从隔间中出来的男子是标准的九头身，有一张极英挺的脸，比一般亚洲人更深邃的五官，轮廓没那么硬朗，线条更柔和，更显年轻，尤其微笑时，对人有种莫名的吸引和亲和力。这样一张脸，没有化妆，也不通过镜头，只这样面对面地看，给人的冲击力很大。

　　两个女生见到真人显然也是很激动，唧唧呱呱地赞美着，男人也没什么架子，接过她们手中的本子仔细签名，时不时轻声回应几句。

　　夏桑一个字也没听清，脑子里像爬满了蚊蝇，嗡嗡作响，比刚才在舞池里面还要难受。

　　她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嗵嗵——嗵嗵——撞如擂鼓。

　　“谢谢！”两个女生得到了签名，也没有多纠缠，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夏桑掐着自己的手指，逼迫自己动起来，刚想要低下头，对方却先一步从镜子的影像中盯着自己。

　　他人很高，又戴了鸭舌帽，帽檐低低的压下来，在眼窝那一块投下一些阴影。夏桑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和一个冷漠的嘴角。

　　明明他刚才还在笑……

　　夏桑喉咙混动了几番，勉强扯开嘴角：“好久……”

　　对方却似无所觉，转头离开了卫生间，仿佛刚才和她的对视只是错觉。

　　“不见。”夏桑一个人对着空气把句子说完。

　　刚抽过烟的喉咙其实并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碎片镜子中，夏桑看见自己的脸因为涂了鲜艳的唇膏，显得更加苍白，黑眼圈也更加明显。半咧着嘴，要笑不笑的样子，僵硬又古怪。

　　夏桑从手边抽出纸巾，将刚涂好的唇膏抹掉，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身离开卫生间。

　　夜色正浓，酒吧里开始群魔乱舞，各色镁光灯在场中乱洒，晃得人眼前发花。

　　夏桑觉得刚刚猛灌进胃中的酒渐渐发挥作用了，她开始恶心想吐。

　　她掐着自己的手，在一片混乱中往小吧台那边走。其中挤开了好多团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带来了好多谩骂和发难，她嘴里念叨着“对不起”，一边将凑上来的人推开。

　　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上越来越冷。

　　自己像是游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虚妄之河，即将溺死在这声色犬马的汹涌暗水中。

　　一只手抓住了她，带着她在人群中穿行。这只手很大，圈住了她整条胳膊，力道刚好，带着她稳稳前行，又很温热，她好像不那么难受了。她竟然没有推开这只手。

　　总算到了小吧台上，徐音凑过来，有些抱歉地看着夏桑，轻轻扶住她：“你怎么了，没事吧？又头疼？”

　　夏桑喉咙难受，说不出话，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想要点燃，被徐音压住了直接丢进一边的酒杯中：“我的大作家，你可别抽了。”

　　夏桑抬起头看徐音，徐音一瞬不瞬盯着她，眼里是实实在在的忧虑。

　　“你……”夏桑勉强发出声音，只说了一个字，却又顿住了。

　　“我，”徐音轻轻摇了摇夏桑：“你这样的，下次我再也不约你了。”

　　夏桑笑了。

　　徐音看她这样，又泄了气，环顾了一圈气氛正酣的酒吧：“算了，年纪大了，玩不动了，走吧，姑奶奶，放你提前回家。”

　　夏桑点点头，跟着她走出酒吧。

　　早上起来，夏桑摸了摸心脏，觉得心跳得有点快，大概是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脑子里还跟针扎似的。

　　她不应该喝酒的。她后悔地想。

　　夏桑从床头柜中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便将剩余的掐灭在烟灰缸中，翻身起床。

　　卧室地板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衣服、书、废纸……夏桑将其中一部分踢开，勉强开了一条路。

　　卫生间的情况好一些，起码地板上没有扔东西，但台板上也堆得满满当当，化妆品、护肤品、洗漱用品……夏桑从中找出牙刷，开始洗漱。又就着桌面上已经打开的那几样化妆品上了一个浅淡的妆。

　　外间客厅的混乱程度比卧室还高几级，凡是桌子、茶几、椅子等上面可以有空间放东西的地方，都堆叠起了几层，衣服、包包、书、泡面、笔记本、键盘……每一堆看起来都摇摇欲坠。

　　夏桑叉着腰站在客厅中心环视一圈，耸了耸肩，去到阳台收了一件洗过的衬衫和裤子换上，拎起一个埋在纸堆下面的包，走到玄关镜前审视了一下自己，确认没有问题，蹬了一双板鞋便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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