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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一个二逼青年的养成是很不容易的。但在周家……属于正道。
二十三岁的周荡带着未满十八的黄毛小子,在这个没有热气的小县城里苦苦挣扎。他弟……周放,不是亲的,只是勉为其难让小黄猫上了他的户口本而已,第一页是户主周荡,第二页是弟弟周放。
办理登记那天,周放撑着把彩虹色的少女心雨伞乖乖地在周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
看到周荡的第一句话就是:“哥,我没家了。”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玩笑话,周荡把这话反复咀嚼了十几遍,才勉强接受了其中的真正意思。那是周放搬到他家来说的第一句话,叫的第一声哥。
他们是重组家庭,周荡死了娘,周放死了爹,他们的姓氏就像约好了一样,使得这个家意外的和谐。周荡见到小黄猫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因为那乱蓬蓬的头发跟本不像个学生,可听杨阿姨说周放是个很好的孩子。周荡在心里鄙夷地想,这样的弟弟不要也罢。
“你不是不吃鸡蛋吗?”
黄猫答:哥的手艺叫小的垂涎三尺,一日三餐顿顿都馋,鸡蛋算什么小杂碎。
贫吧,就。
贫归贫,闹归闹。周放一闻鸡蛋就吐的传言周荡还是略有耳闻的,相传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周小少爷起夜,昏了头转了向摸错了卫生间的门,直奔厨房而去,不开灯鬼森森的,恰巧双开门的冰箱搁的不是地方,周小少爷“咣”地一声就撞上去了,他摸着冰箱门的凹槽,猛的一拽,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生鸡蛋的腥气。
虽然这玩意带壳,周放依旧败下阵来:呕——
那时候周情还活着,还像个人。一听到厨房那动静,还以为她宝贝儿子玩菜刀,吓得半死。很礼貌的是,彼时的冰山继兄也被周小少爷一嗓子嗷醒了。
别人猫都喵喵叫,他家怎么这德行?
周荡板着脸看小猫那一脸不值钱的样子,心里有点堵。
小黄猫一筷子一筷子慢慢挑着菜,时不时拿眼睛扫周荡两眼,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一家人意外的兄友弟恭。
周情边吃边拨弄手机,上下来回翻动。她很年轻,保养的缘故,并不像两个孩子的妈。偶尔会被手机视频里的苦情桥段打动,开始擤鼻涕开始哭,甚至,周情也会叼着烟上饭桌。这一切,周荡都习以为常。
他曾经观察过周情,光是那张脸就能让男人着迷一辈子,也不怪她会嫁给安澜。
周情的儿子跟她倒像反着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话少,乖宝宝,除了吃饭娇气一点,妥妥的邻家哥哥——周荡想到这,目光掠过小猫嘴边沾着的饭粒,沉着头,不知味儿地笑了下。
这一家人,的确很有意思。
可是好景不长,周大少爷很快又失去了母爱——说来也奇怪,明明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嘎嘣一声就走了,周荡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只是他的伤心同情早已在十多年前就被埋葬了,此刻也是实在哭不出来。
周荡拢了拢头发,沉默半晌,吩咐道:“帮周放请个假,人走了他得见见。”
闻言,面前的人动了动,点头“嗯”了声,撒丫子跑了。
无法忍受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周荡死命把头往下沉逃避现实。他有点丧,不知如何跟那个小孩解释。生死面前,一切都是那么无力,周荡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粒粒沙子,身上的衣服似乎有点薄,他快要被风吹散。
尽管与一墙之隔的那个女人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还是感到阵阵悲凉:周情嫁给安澜短短不过数月,却是永隔天涯了现在,他那个父亲不知道会是怎样反应。
俞霄的小电驴倒是效率,不到二十分钟,就将人带到了面前。
俞霄将人牵在身边,颇有仪式感地将弟弟带到哥哥面前。
周荡扫了眼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不太想笑。
周放不安地放开俞霄的手,小黄猫有点怕大白猫。
周荡像是死神一般开口,冰冷宣告:“去看看她,以后就见不到了。”
俞霄听了牙齿发冷,没来由有点心疼这个小孩,轻轻拍了拍周放的肩。
“好。”
周放没哭也没笑,眼睛扁成平行四边形,走了进去。
周荡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一时烦躁想点根烟,摸了半天衣服才发觉,哦这儿是医院。
周放出来的很快,眼皮子还是青的——昨晚看来又偷摸着打游戏了,一点哭的痕迹都没有,不像是刚历经生死的样子。语调轻松,周放轻轻摸了下周荡的袖子:“我妈让我跟着你。”
“她坐起来跟你说的?”
“她活着的时候跟我说的。”
周荡心脏莫名被扯了一下,他没敢细想,怕自己再过一秒就要反悔。
“翘一节课,回家。”
周放搂住俞霄的腰,乖乖坐在车上,把周荡扔进风里,俩人呼啸而去。
那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他们刚到家,外面就很罕见地下起了雨,混着冰渣。周放将手放在窗台上,希冀一点真实。
冰冰凉凉的,外面还在刮风,他把脑袋枕在胳膊上,不想睁眼,半边头发将将被打湿。
雨下得很猛,周放的眼尾有点红,母亲的死此刻却像洪水一般快要把他冲垮,病房里他没哭,他跪在母亲面前,像傻子一样,愣了几分钟,便跟遇到鬼一样不愿接受,匆匆离开。
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血肉模糊还是冤结于胸愤愤不平?
他只看到那个平时最恣意的女人,不带一丝笑地躺在那里,很规矩,嘴角向上弯,却再也不会醒来……
死是一个事实,周放发狠地掐自己手臂上的肉,一排红印子横陈下来,他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周情是为了他才跟周荡的父亲结婚的,她并不爱这个滥情下贱的男人,她只需要他的钱和为她的儿子提供一个家,退一万步,一栋房子。周放就是因为这种理由牵扯进这个破烂不堪的家庭,他无法说不,他没有钱,况且那些老板也不招童工,周放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母亲跳入这个绳套。
他恍惚着,白肤上红痕道道,冷不丁被人从窗边拽了回来,背后响起一声骂。
“发什么神经!”
面前的人哭相很差,简直要缩在周荡怀里,将整颗心哭呕出来。
他才是最不应当哭的,他什么都挽救不了。
他就是一个废物。
周放整颗脑袋埋在周荡胸口,“周荡,我是懦夫,我是废物……周荡。”
便宜哥哥拿手把小黄猫往怀里按了按,“你才不是,你是哥的宝贝。”
周荡安慰的话卡在喉咙,他只知道现在的小猫儿伤心得难过,他搂的很紧,像努力抓住当年的自己一样。
如果我们如此相似,很难不说是命运的安排,他想。也许,从周放踏入周荡领地的第一步起,他们此生就要永远牵扯不清。可能是责任,可能是……心里那份说不清的偏袒。
周荡十二岁丧母,到今日暴雨再睹生死,已经有十一年了。从前是两个人,周荡跟在周颜身后,有零食玩具糖果有个家;现在倒也成了两个人,周情的阖世,安澜的隐身,周荡和周放,一个哭一个怜悯,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些什么,父爱他是从来没有的,母爱很久也没有了,他好像只有这个家——这栋空荡荡却装修繁美的房子和一个周放。
保护弟弟是哥哥的天赋。
说实话,周荡已经有点害怕看到周放流泪了:他哭的时候不讲道理,大部分时间都是两条胳膊交叉环绕住周荡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紧紧伏在他的领口处,然后铆足了劲开始哼哼。
周放今天的头发是粟色的,比上回颜色重了不少,周荡垂头下巴挨住周放的脑袋,揽着周放的腿把他抱到自己身上,两人面对面表演。
“你现在不像猫了。”周荡捏着周放的腰,开起玩笑来。
周放根本不给面子,把眼泪抹到这个坏人身上,小声控诉周荡是大坏蛋。
大坏蛋在欺负兔子,有时候,欺负,也是一种独特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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