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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
白衣坐在鬼界高楼最顶端,手里拿着一本簿子正在翻阅,那是本月的鬼魂记事簿。人死之后,变成鬼,刚死不久的鬼魂会来找鬼官白衣,向白衣诉说当人时的一生,白衣便会将他们说的记下来,就是鬼魂记事簿。
纤细苍白的手翻到空白的一页,最上方浮现出红字 ——“娇娘”
白衣抬头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个女鬼,白衣挑眉,鬼界的高楼不极高,而且越往上阳气就越重,对于这些刚死没多久对阳气很敏感的小鬼很危险,看这女鬼飘上来,步于飘举,上下不稳,一看就知道阳气还是有影响的。
白衣变出一支带墨的毛笔,笑意盈盈的往旁边挪了点地方:“娇娘,坐。”
那女鬼带着鬼界特制遮掩容貌身形的斗笠,薄唇微张,似是惊讶白衣知晓于她的身份。
女鬼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坐在了白衣旁边,开声道:“命官……”
白衣:“叫我白衣就好,咱们鬼界不讲那么多规矩。”
娇娘点点头,开始诉说自己的生平:
“我原是荆州青楼的一名艺伎,只卖艺,不卖身。我在姑娘堆里的排名第七,梓幼被楼里的管事带大,我们都叫她青二娘。青二娘在如我同龄的一批人中,最喜的便是我,我曾问过她为何,她只是笑笑不说话。旁人说直到有一次听到,是我和年轻时的二娘长得有八分相似。二娘教我识字,教我懂礼,教我弹琴 ,二娘只让我卖艺,不许我卖身,二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及笄那年,我已经在荆州小有名气,有富家子弟想包我一夜,二娘拒绝了,没曾想那人是朝廷派来视察民情的人。二娘被罚了,罚的很重,有数月未出门,她也不许我去看她。我内心一阵恶心,好一个视察民情,青楼是什么情况还需要视察吗。
青二娘大病初愈那日,将楼里的姑娘叫在了一起。
‘姑娘们,我们楼里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你们也知道我的,不卖身的就只卖艺,卖身的都是自愿来教坊想挣更多的钱,这么些年来也未强迫过谁,有人心术不正,想走偏路,我绝不纵容,我青二娘混到现在便是这点手段的。’
站在我旁边的姑娘攥紧了手中汗帕,后来我将此事告诉了二娘,青二娘让我不要插手此事,尽管安心练琴,不久后,我再也没在楼里看见那姑娘。
?一年之后的除夕夜,我已经成了楼里的头牌,听上我一曲得花上千金。那一夜,他来了。”
白衣的目光随着陈娘的话音截然而止,“他是谁?”,收着询问道。
娇娘有过一丝恍惚,忍住忧伤继续说了下去:
“他是当朝二殿下,早年皇帝微服私访时,来到荆州,与楼里的……” 她底下了当时的判牌,“我们都叫他花苓。
云雨数日,他带花苓进了宫,二殿下是花苓所出,只是当时我们谁都不知道……”
娇娘垂眸,鬼是流不出眼泪的,白衣感觉她想哭的情绪很强烈,但这个时候不便打断,做个安静的听众最好。
“青二娘那日恰好不在,在了也认不出他,他付了千金,只为听我一曲。我当时只以为他是哪家有钱的公子,花钱只是消遣寻乐。后来知道,皇上还未立太子,却已病危,他要与其他皇子争夺皇位,而他的出身,花苓的出身便是阻碍他争夺皇位的第一步。那时我尚年幼,二娘告诫过我要远离世间男子,情爱是毒,碰不得。可这东西岂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见到殿下的第一眼,我就沦陷了。自那以后,在荆州的日子,他日日来,我日日弹。他让我唤他‘二郎’,他便叫我‘娇娘’,我明白我无可救药了。他要离开荆州了,他说他带我一起走,我舍不得二娘,他承诺我以后每逢过节都能看到二娘。那天,他道明了自己皇子身份,点明要带我走,二娘默默离开了,我知道,这是默许。
离开荆州那天,风月楼走水了,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全都烧成了灰,我却毫不知情,活在二殿下的骗局里…… 我不知,那次告别,竟是诀别。
青二娘死了,楼里其他姐妹有的死,有的逃。二殿下告诉我,青二娘不是被烧死的,是被刺杀,那日是他和二娘演的一出戏。他对我说,当今圣上在诸皇子中对他最中意,只是出身比不过其他皇子,只要灭了风月楼,灭了有关他出身的一切,他就能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做皇子,和其他皇子争权也有优势。这次刺杀,是皇帝安排的,皇帝发现青二娘她们的藏身之处,下了狠手。我听之后哭晕了过去,昏迷间隐约听到什么“时机”、“兵变”、“夺权”等字眼。再之后,二殿下不再是二殿下,他夺权成功,成了新皇。
我被他囚在后宫,我总说要出宫去,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直到有一日,他说太后要见我,我知道,太后就是花苓。
我来到太后的宫殿,见到了她。虽已年老,但依稀能从眉眼看出曾经的容貌,连我都自愧不如。那一日,太后告诉我了一切的真相,我浑浑噩噩的走出慈宁殿,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青二娘死是真,被先帝杀死是假。太后说,陛下自幼亲近她,可自从知道她是风月楼中的歌女,便渐渐疏远她。太后告诉我,陛下这是在保护她,可她不懂这份保护的意义何在。太后说,或许一切终是骗局,但活在局中也好,不用去拼命窥探破旧残忍的真相。
我和她不一样,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于是我瞒着所有人暗地调查青二娘的死因,可不久后我就被发现了,陛下大怒,将我困在深宫非他命令不许离开宫门半步,整日整日的折磨我。我想死,他不让,可我最后还是知道了真相,他那次在朝上被群臣进谏,心情不好,喝了酒,人们说酒后吐真言,可他的话我是再也不相信了。他在权力这条路上越走越疯,他不再让我服用避子汤,我拒绝服侍他,稍有忤逆,他就要讲我关进地牢,我怕黑,他最清楚这一点。”
娇娘幽叹着:
“我又有什么错?他从来都不是我想要跟随的那个二郎。断了这汤后我很快有了身孕,人们说,虎毒不食子,我诞下皇子后,变得乖顺,我本就只想和孩儿好好活下去,他却疑心我别有所图。他说他是龙,是天子,于是他将不满半岁的皇儿从我身边夺走,交由太后抚养。
再后来,他死了,多半被不知哪个仇家刺杀了吧,我在太后的掩护下偷逃出宫,回到了当年风月楼旧址,那已重开了一家酒楼,然后我就在街上晃啊,晃……”
白衣问道:“死因呢?”
娇娘怔怔道:“被路上的马车撞死的……都作了鬼了,我不是都成鬼了吗?”
白衣:“鬼也是有区别的。”
娇娘问:“有什么区别?”
白衣道:“恶鬼下地狱,好鬼入轮回。”
娇娘默默重复了一遍:“……下地狱的下,……入轮回。”
娇娘哑然,不知该往何从。
白衣为她指明去路:“去喝孟婆汤吧,想入轮回就喝纯汤,想留在鬼界就喝掺水的。” 忽又补充说道:“不管是什么,你前世的记忆都将消除。”
娇娘起身,欲对白衣行礼却被中途止住,白衣用手轻拍她的胳膊肘:“说过了,鬼界没那么多规矩,人死就是求一个解脱,既然都是鬼了,礼节那些就都丢弃吧。”
娇娘颔首:“白衣,告辞。” 白衣目送她飘下去,楼顶上凉快,正逢有风吹过,合上记事簿叹道:“还是做一只鬼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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