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冬迭春

作者:知情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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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落无声


      雪落时最寂静。
      二十七层高楼的风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白暮雪的皮肤。他赤着脚踩在天台边缘的积雪上,融化的冰水渗进脚趾缝,却已经感觉不到冷。苍白的脚踝从病号裤管下露出来,踝骨凸出的弧度像是即将折断的翅根。
      白暮雪数着围栏外垂挂的冰棱,每一根都像倒计时的指针。最长的已经触及下层空调外机,最短的才刚结出尖芽。他记得物理老师说过,冰棱每增长一厘米需要三小时零七分钟——正好是他昨晚吞下药片到被洗胃的时间差。
      “春天还要等三十四根冰棱”,他自言自语,呼出的白雾立刻被风撕碎。二十七层的高度,足够让飘落的雪花在触地前就消融殆尽。就像他短暂的人生,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要提前凋零。
      白发被风吹得扬起,像一匹月光织成的纱。这种病叫白蚀症,医生说是什么黑色素细胞凋亡。同学们说得更直白些:妖怪、白化病、怪物,最后一次复诊时,他看见病历本上还多了“抑郁症转双相”的字样,钢笔印洇透了纸背。
      身后突然传来积雪被踩实的声响。
      白暮雪没有回头。保安?医生?还是又来看热闹的护士?反正很快他们就会开始说那些千篇一律的话……“想想你的家人”“人生还很美好”。多可笑,他早就没有家人了,而所谓的美好人生,就是被按在漂白剂里洗头的滋味吗?
      “《春天奏鸣曲》”。
      清朗的男声混着金属振鸣刺破风雪。不是预想中的劝诫,而是一段跳跃的音符,像冰面下突然涌动的暖流。
      白暮雪的睫毛颤了颤。冰棱映出身后人的轮廓,高挑的身影裹在黑色大衣里,衣摆沾满星光般的雪粒。那人唇边抵着一只银白色口琴,修长的手指在音孔上起伏,贝多芬的旋律就这样从钢铁森林里生长出来。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那人说话了:“融雪时的泥土里藏着新芽的絮语”,他的声音像温过的清酒,带着令人不适的暖意。
      “我等不到春天了”,白暮雪终于开口,太久没说话的嗓子像是生了锈。
      皮鞋碾碎积雪的声音近了。冰棱的倒影里,那人又向前迈了一步:“我陪你一起等”
      白暮雪猛地转身,白发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这个动作太急,他差点失去平衡,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手腕。皮肤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颤了一下,白暮雪的手冷得像具尸体,而对方的掌心烫得惊人。
      风忽然停了。
      白暮雪看清了来人的样貌。黑色大衣里是熨帖的灰蓝色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的锁骨上有一颗小痣。往上是线条分明的下颌,再往上……
      他撞进一双深栗色的眼睛里。
      那瞳孔在暮色中呈现奇异的透亮感,像是封存了某个永恒的黄昏。此刻这双眼睛微微睁大,倒映着白暮雪被风吹乱的白发,和病态苍白的脸上那双深黑的眼睛。
      “你真的很漂亮”,那人突然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白暮雪眯起眼睛。他讨厌这种轻浮的搭讪,更讨厌对方眼里那种毫不掩饰的惊艳。但奇怪的是,这人的眼神和那些朝他吹口哨的混混不同,更像是在博物馆突然撞见传世名画的旅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白暮雪甩开他的手,白发扫过对方手背,像一捧雪擦过燃烧的炭。
      “那我们交换”,他不依不饶地掏出名片,“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好不好?”
      烫金的卡片在风雪中闪着细碎的光。白暮雪瞥见“心理医师”四个字,突然笑了,让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显出几分妖冶的美感:“原来是医生啊。怎么,现在改套路了?不说‘生命可贵’了?”
      裴亦初突然伸手拂去他肩头的雪:“宫云霁犹未,宸风夹亦初”,他的指尖在碰到白发时顿了顿,“我叫裴亦初”。
      白暮雪愣住了。这句诗是他父亲生前常念的。他下意识回绝:“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白暮雪”,说完才惊觉暴露了什么,懊恼地咬住下唇。
      “白暮雪”,裴亦初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暮色渐浓,远处写字楼的灯光次第亮起。那些暖黄色的光点在白暮雪身后闪烁,将他整个人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边。白发在逆光中几乎透明,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裴亦初突然想起日本庭院里的枯山水,白沙铺就的禅意里,偏偏立着一株早樱,倔强地不肯凋零。
      “敢问我有幸能和你喝杯茶吗”,裴亦初向前半步,这个距离已经突破了安全界限,但他闻到了白暮雪发间淡淡的药香。
      白暮雪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瞪他:“你很闲吗?”
      “我没有什么朋友”,裴亦初垂下眼睛,“很难得见到你这么……漂亮的,想请你喝一杯”,他故意把"漂亮"两个字含在嘴里。
      风声又起。白暮雪的白发扫过裴亦初的鼻尖,带着雪后松针的清冽。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裴亦初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了,才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都是个将死之人,你找别人吧”
      裴亦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这次没给白暮雪挣脱的机会,拇指直接按在那道新鲜的伤口上。两人同时“嘶”了一声。
      一个因为疼,一个因为心疼。
      “那你愿不愿意在最后的时间再陪陪我?”,裴亦初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求你,就一会儿”。
      白暮雪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他瞪着裴亦初看了三秒,突然从栏杆上翻了下来,轻巧得像只白猫,“我的时间有限”他拍拍病号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裴亦初笑了。他后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黑色大衣下摆扫过积雪,白暮雪与他擦肩而过时,闻到了佛手柑混着雪松的气息,像是冬天强行留住了一缕春天。
      天台门关上的瞬间,最后一片雪花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楼下咖啡厅的玻璃窗前,有个小女孩突然指着天空喊:“妈妈看!两片雪花粘在一起了!”
      而她不会知道,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是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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