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说它喜欢你

　　情窦乱开那年，沈书维十三岁。
　　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偏就认准了季青临——站在操场边都能引发小型踩踏事件的主儿。
　　一个背影、一个眼神就能让沈书维爱的死去活来。
　　让他每天早起半个小时卡点装偶遇？
　　没问题！
　　让他熬夜苦读就为了和季青临分进一个考场？
　　小菜一碟！
　　白猫和赤狐有生殖隔离？
　　都是男的!不管这个!
　　那……让他去要个联系方式吧？
　　告辞——这还不如要了他的猫命…
　　季同学当年行情紧俏，小姑娘送的情书得用麻袋装，偶尔也有几个胆大的男同学垂涎“美色”跑来凑热闹，结果都被他一句“不搞这个”打发的明明白白。
　　沈书维就更厉害了，他连被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情书写了好几封，字字斟酌，句句含情……最终结局却无一例外全都喂了垃圾桶。
　　是的，他自作主张帮季青临拒绝了自己，压根没等到季青临来认识他这个人。
　　毕业那天，他远远的望见季青临站在光荣榜前拍照，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刺的人眼睛发酸。
　　沈书维心想，这大概就是青春片的结尾：暗恋无疾而终，主角天各一方…
　　结果天各了四年，今天突然一方了！
　　“行了…今天到这。”
　　沈书维架起镜框揉了揉眉心，淡淡开口:
　　“就差最后一个了…”
　　黎之微折了折耳朵，面露难色看向门口，她试探着把沈书维合上的文件夹重新掀开一条缝。
　　“会长…要不…”
　　说话间，会议室的门被轻叩两下。
　　“打扰了…”
　　温润的男音从门口传来，尾音略微上扬，清朗似穿林山风，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门缝又被推开些，沈书维皱眉抬眼，刚要发作，却蓦然撞进一双含着温吞笑意的眼眸。
　　“我看前面几位同学都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轮到我…”
　　少年逆着光站在门口，火红的狐尾垂在身后，尖端那圈雪白的毛格外醒目，像是特地沾了糖霜的点心边儿。
　　“如果已经结束了的话……”
　　后面的话沈书维已经有些听不清了，在与来人对上目光的刹那，他的心脏先是慢了半拍，随即才后知后觉的开始狂跳，震得胸腔生疼——这谁？这不是曾经让他昼思夜想、辗转反侧的暗恋对象吗？
　　季—季青临！
　　会长的大脑还在处理“暗恋对象空降我校”的魔幻剧情，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话卡在嗓子里，不知道先捡哪一句。
　　黎之微抖抖耳朵，目光穿梭在两人之间。
　　这气氛怎么这么奇怪？她扭头看了一眼会长僵硬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一敲桌子。
　　“不结束、不结束！同学请坐！”
　　季青临道谢后拉开椅子坐下，火红的狐尾轻轻搭在椅背上，像团不安分的小火苗。
　　“我叫季青临，青葱的青、降临的临。”
　　他抬眸看向沈书维，桃花眼微弯，一点朱砂泪痣更衬得眸中秋光潋滟。唇边笑意清浅，不经意间便醉了满室风华。
　　对，就这个劲儿！
　　往那一坐，简历一推，还是当年那副招摇样子！
　　“听说你是刚转来的？”
　　黎之微一面热情的搭话，一面不住翻看档案复印件。
　　“刚来就往我们会长这投简历，挺有上进心啊！”
　　“想进步，跟着会长提升一下自己，毕业总结报表上履历总得好看一些”
　　季青临轻笑一声，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沈书维，给他看的直发毛。
　　“会、会长…是吧？”
　　黎之微见沈书维沉默半天，示意性轻咳几声。
　　“啊…嗯，对对对”
　　沈书维低了低耳朵，把头偏过去看花、看墙、看黎之微，就是不敢对上面前天降大帅哥含笑的目光。
　　“会长？在此之前我想了解一下，方便说说纪检部日常工作内容吗？”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眉眼间的笑意还未褪去，倒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沈书维清了清嗓子，藏好情绪淡淡道，
　　“主要检查校服着装、维持秩序、处理一些不良风气，抽烟、打架、…”
　　黎之微轻咳了一声，目光在手腕上停留片刻，又飞快瞥了眼季青临。
　　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沈书维停下话头:
　　“怎么了？”
　　“会长……”
　　黎之微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口，示意他凑近些。
　　“尾巴……缠住了……”
　　她轻声道，
　　沈书维闻言低头看去，只见黎之微手腕上果然缠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正是自己的……
　　“你是累了吗？”
　　黎之微嘴上是这么说，但和会长相识已有两年之久，她对猫科动物的日常习性早已了如指掌——劳累过度至多会导致尾巴无力的垂着，根本不会炸毛。
　　难道是？会长看见帅哥也会紧张？黎之微抿了抿嘴，想笑又没敢笑。
　　她不敢笑，季青临敢。他的嘴角可疑的抽动一下，眼帘撩起，目光游离在沈书维微微颤动的白色耳朵上。
　　“不累…”
　　沈书维的声音闷闷的，耳朵还折了一小撮白毛往后飞，他一把抢过自己的尾巴，怪这破尾巴不争气。
　　　“空调温度低，可能着凉了…”
　　他将尾尖绒毛捋顺，学着季青临的样子将尾巴翘在椅背上。
　　“有点冷，关上空调…不介意吧？”
　　沈书维转回身面向季青临淡淡道。
　　后者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当然不。”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会长要是觉得冷，我这里刚好有外套”
　　“谢谢，不用了…继续说。”
　　沈书维极力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他当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穿上暗恋对象的外套…但一听这话只感觉自己脸微微发热，外套上会有他的气味吗？难道之前就这么对别人？
　　“会长可以看看我的简历。”
　　季青临将桌上的简历推向前，他的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轻叩桌面间还发出清脆的响声。
　　翻开简历，沈书维一眼就看到右上方的照片——少年墨发清瞳，明眸皓齿，左额角的乌发间挑了一撮灼眼的橙，与立在发间的狐耳遥相呼应。
　　“照片是初三那年照的”
　　季青临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疾不徐的解释，
　　“确实和现在有些差距，会长如果介意，我重新照一张…”
　　沈书维的钢笔在“证件照半年之内”的备注栏上方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笔。
　　“申报材料需要符合政教处规范。”
　　他将简历不着痕迹的往自己方向挪了半寸，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书维问了一句，没抬头。他的指尖划过纸面，注意到他在原校出色的履历：风纪部部长、校辩论队队长、课业小组组长、团支书…
　　“原校综合评价不错，为什么转学？”
　　沈书维状似随意的问道，
　　“母亲工作调动，上周刚转完学籍”
　　沈书维点点头，继续往下看，却在最后一栏猛地顿住，转学班级赫然写着高二（3）班，正是自己所在的班级。
　　难道苍天有眼，让无疾而终的暗恋开拍续集了？！
　　黎之微见沈书维一直盯着简历没再作声，她抿了一口矿泉水，开始插空和季青临闲聊：
　　“季同学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好？篮球、排球…之类的”
　　“羽毛球”
　　季青临的尾巴友好性甩了甩，声音柔和了几分:
　　“以前经常和朋友打，黎同学感兴趣？有时间要一起打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然还要看你的时间和意愿”
　　黎之微闻言有些诧异，她抬头看向季青临:
　　“哎？你知道我的名字？”
　　季青临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轻轻勾起唇角，指尖在她的校牌前虚点了一下，
　　“你的校牌上有写哦”
　　“啊…”黎之微一怔，连忙低头看了下铭牌。
　　沈书维不动声色的清咳一声，他的目光依旧没离开简历，钢笔在他的指尖转的飞快。
　　打羽毛球?这么快就约上了?初来乍到！狐狸尾巴倒是摇的殷勤！
　　他咬了咬唇角，开口的声音有些冰冷：“学生会更看重实际能力，你的过往综合评价很出色，希望你顺利通过考核期。”
　　他起身，公事公办的伸出手。
　　季青临微微一笑，一双火红的狐耳也因愉快轻微抖动着，他抬起手和沈书维轻握了一下，
　　“感谢会长关照，我会努力证明自己的”
　　他的掌心温暖，力道恰到好处，掌心相触的瞬间，沈书维的猫尾几不可察的抖了抖。
　　五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肢体接触，沈书维强自镇定的收回手，垂下眼帘。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季青临没有离开的意思，沈书维也不好意思坐下，只能僵着身子和对方大眼瞪小眼。
　　“？”
　　僵持了一会儿，沈书维没忍住率先开口道，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简历…”
　　季青临抬手指了指桌上翻开的文件，唇角勾起一丝礼貌的微笑。
　　“您还没有还我…”
　　“这个…要存档，换张照片，重新打一份上交教务处。”
　　沈书维的猫耳立的笔直，他随手翻开一页假装查看，实则根本不敢抬头。
　　“好…没有其他问题，那我先告辞了…”
　　季青临微微颔首，站起身时阳光从他肩头漫过来，在会议桌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剪影，恍惚间与五年前那个逆着夕阳闯进他青春的少年重叠。
　　沈书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不自觉追随着那人习惯性先迈的左脚步伐。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突然哽在喉头，酸涩感顺着鼻腔向上涌。
　　岁月似乎给他镀上了陌生的轮廓，可那些细小的习惯却固执地保持着原样。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变……
　　“咔哒”门锁轻合，隔绝了那道身影。
　　沈书维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跌坐回椅中。他摘掉眼镜，用力揉着眉心，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酸涩的热流。
　　“会长，要现在归档吗？”
　　黎之微隔着办公桌探头问道。
　　“先不用。”
　　沈书维垂下眼帘，指尖挑了挑照片翘起的一角。
　　“简历还要修改照片，等我确认后再归档。”
　　黎之微点点头，转过身去整理其他资料。
　　沈书维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最终还是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它从简历上取下，攥在手里。
　　“就当是......暂时保管......”
　　他悄悄告诉自己。
　　照片的边角有些硌手，沈书维却攥的很紧。只因这小小方寸之间，盛着他四年未见的少年眉眼。
　　沈书维靠回椅背，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向窗外。
　　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与林荫道上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三年来他反复梦见那个消失在暮色中的少年，而现在这个人就站在阳光里，身上带着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黎之微甩甩尾巴，狐疑的看向林荫路上的背影，又将目光移向瘫在椅子上，偏头出神的沈书维。
　　有猫腻！会长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十成有十不对劲…
　　“会长……你们以前认识啊？”
　　黎之微斟酌许久，终于试探着开口。
　　“就是觉得……”
　　她歪了歪头，耳朵折下一半。
　　“你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初次见面……倒像是……”
　　“故人重逢？”
　　黎之微憋了半天才想出这个词。
　　什么嘛！故人重逢……搞得跟老情人见面一样……
　　黎之微扁扁嘴，也发觉了自己说的似乎不太恰当。
　　沈书维闻言顿了一下，心底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自己和季青临之间……也算故人？
　　黎之微似乎在等沈书维的回答，灼灼的目光看得他心里一阵发酸。
　　沈书维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只能伸手摸了摸鼻子，强装镇定道，
　　“……你会打羽毛球吗？”
　　“啊？”
　　这没头没尾的问题让黎之微一懵，
　　“会长你这话题跳的……”
　　她眨眨眼，像是明白了什么。
　　“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沈书维自己也愣住了。
　　——他在问什么啊！
　　“算了……”
　　沈书维摇摇头，起身收拾文件
　　“你觉得季青临怎么样？”
　　黎之微眼珠转了转，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啊——”
　　她拖长音调，卖关子似的拉了好几秒。
　　“可以觉得他特别优秀，也可以觉得他一般般……全看会长想听哪种答案咯？”
　　“没事了。我多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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