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米花町不是桃花源

　　初秋，米花町晴朗无云。

　　阳光将两侧房屋的玻璃窗映得闪闪发亮，风吹过梧桐叶发出沙沙响声，天空比以往更加开阔，清亮，呼吸间尽是干爽的味道，是个谁也挑不出问题的好天气，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相信就算是罪犯，也愿意为这样的日子守护片刻安宁——

　　安宁——

　　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啊啊啊啊——死人啦——！！”

　　……安宁被打碎了。

　　咔哒。
　　陶瓷杯发出一点声响。
　　刘雅鼻尖满是咖啡的香气，他深呼吸，他叹口气，他皱着眉，露出偏头痛似的表情，抬手揉搓着因为目击者尖叫而受伤的耳朵。
　　他偏过头，对漂浮在身旁处于幽灵状态的萩原研二感叹：

　　“萩原警官，米花町真的很危险啊。”

　　幽灵正在关注着那边的突发状况，闻言下意识开口安抚道：

　　“嗯？这只是突发状况，这里平时还是很安全的。”

　　他氢气球般想要飘过去看看情况，却被刘雅伸手拉了回来。

　　“……是么。”

　　眼下的乌青让刘雅姣好的面容多了一丝阴鸷，青年的脸上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来，虽然温和，却也看的人遍体生寒，有种鬼气森森的美感。

　　“我不这样认为。”他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见萩原研二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开始用数据来为对方分析：
　　“今年是2001年，那么我们便以2000年为例，日本的死亡人数约为96.7万人，日均2650人。”

　　刘雅伸出一根手指：“这个国家的占地面积约为37.8万平方公里，其中东京的面积是2194平方公里，约为日本总面积的0.59%——不过考虑到东京年轻群体的的人口数量，就当这里每天死掉的人数为日本总量的6%好了，那就是159个人。”

　　萩原研二瞬间：“……？？”

　　等等，你没事关注这个做什么？

　　眼见萩原研二头顶冒出来许许多多的问号，刘雅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咖啡，在他们的不远处，一场投毒谋杀案的调查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侦探，警察，以及尖叫着围观尸体的客人们构成了一副气氛紧张的景象，而坐在角落里的刘雅则充当起远离喧嚣的背景板路人。

　　他确实也不认识死者，对方什么时候来到咖啡厅，什么时候点了咖啡，又在什么时候悄然死去，刘雅对此一概不知。

　　既然帮不上忙，那索性远离案发现场，以免证据被破坏掉——于是他便淡定坐着，对萩原研二继续说：
　　“都区部（东京23区）占地面积则更小，其中每个区又有很多“町”，米花町不过是最最平常的一个，硬算的话它只占据了东京约0.5%的地理面积，也就是说，每天能分配到这里的死人连“1”都不到——所以，现在我有个问题想要咨询：萩原警官，你说米花町十分安全，那为什么从我醒来出门的那一刻到现在，仅仅六个小时的时间就遇到了三起凶杀案？”

　　刘雅的态度称得上彬彬有礼，他抬起那双雾蒙蒙的黑色眼睛看向漂在半空的拆弹警察，声音很轻，搭配着死气沉沉的面孔，竟比萩原研二更像个幽灵。

　　活着的幽灵很有礼貌，他轻声询问：

　　“——您能为我解惑吗？”

　　*

　　萩原研二冷汗出矣。

　　俗话说得好，人活着基础，死了就不基础。萩原研二深以为然。因为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不基础的鬼魂——不是每死翘翘的人都有机会清醒地体验灵魂出窍是什么感觉的，但萩原研二就是这般幸运，他和刘雅的相遇完全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

　　意思是他可能死了，总之灵魂离体。而再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飘到这位姓刘名雅的青年的住宅内。

　　再然后，萩原研二就被乌泱泱的鬼魂们挤了个跟头。

　　“………”他深呼吸，望着这片无组织无纪律的鬼群，警I察的DNA开始作祟。

　　他忍……他忍不了了。

　　“大家请安静！请保持秩序！”他一拍掌，所有浑浑噩噩的鬼魂都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萩原研二掏出自己曾经在小学生春游时做义工的经验，扬声开始指挥众鬼魂分列站好，密密麻麻的黑影们终于分成大致的几列，“很好，感谢大家的配合，呃，那个……”

　　正在萩原研二犹豫接下来要做什么时，一道凉凉的声音忽然在他身侧响起：

　　“枉死的站在左边，自然死亡的站在右边。”

　　萩原研二一愣，低下头，一名面容苍白的青年几乎同时仰头与他对视。对方露出一个浅淡而疲惫的笑容来。

　　他的声音轻而清晰地传入每个鬼魂耳中，从萩原研二的感觉来说，这道声音更像是直接灌入灵魂。

　　不知姓名的青年下了最后指令：“请听从这位警I察先生的指挥，诸位。”

　　原本乌泱乌泱的鬼魂们自觉收声，窸窸窣窣开始分队，萩原研二看在眼里，心中无端升起一丝欣慰……

　　虽然看着很难管，但大家意外都很听话嘛。

　　萩原研二不存在的尾巴甩了甩。

　　“因为他们现在并不清醒，就像梦游。”

　　青年歪头看他，黝黑的眼睛里露出笑意：“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警官。”

　　萩原研二：“……啊，抱歉，失礼了…”

　　“这不是什么需要抱歉的事情，”青年掏出一本册子，低头翻阅，纸张哗啦啦作响，“你说话很有趣，灵魂也很有活力……只是我有一点疑问需要你向我解答。”

　　萩原研二看他把册子翻出残影，惊叹之余顺着对方的话开口：“…好的？”

　　青年很快翻到最后一页，啪的一声合上册子。

　　“我翻来看去，也没有在近日的死者册里找到你的姓名。”
　　他扫了一眼还乖乖排着队的鬼魂们：“……站在这里的灵魂，正正好对应了册子上的人数和姓名，那么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如果要我说的更明白一点——”

　　他将册子抱在怀里，发出灵魂疑惑：

　　“警官，你真的死了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萩原研二缓缓抬手指了指自己。

　　“问我吗？”他眨眨眼，笑得很抱歉：“虽然我很想告诉你答案——但真是抱歉，我也不知道哦。”

　　看起来像是地狱判官的青年闻言却只是点点头。

　　“我了解了。”他说，“别担心，灵魂离体是常见现象（萩原研二：？常见吗？），是的，只要肉I体还没有被火化，我可以帮忙把你再塞回去。”

　　顿了顿，他问：“你的身体，它还在，对吧？”

　　萩原研二：“……不会这么早就火化吧？话说灵魂出窍呼吸会消失吗？！”

　　青年垂眼整理册子：“嗯…会不会呢……”

　　这模棱两可的态度让萩原研二的不存在的心脏砰砰跳起来。好在青年并没有继续卖关子，惨白修长的手抬起，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支相当古朴的毛笔，笔尖沾着黑墨。虚空对着排好队的鬼魂们轻轻一挥，那些浑浑噩噩的灵魂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化作流光，没入他手中那本厚厚的册子里。

　　“……这样一来大概就没问题了，再次感谢你的帮助，警官。”青年合上册子，册子在他手中消失不见。他这才正式看向萩原研二，点点头，“我的名字是刘雅，职业是……暂时负责这片区域的，嗯，引渡工作？”他斟酌着用词：“送人投胎之类的？”

　　“萩原研二，原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爆I炸物处理班成员。”萩原研二下意识地想握手，下一秒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可能碰不到……哦可以，虽然碰不到实物，但能接触到这位亡魂引渡者。

　　刘雅伸出冰冷的手和他相握，解释：“我大概也不能完全被称为人类，所以能触碰到你。”他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打量了两眼，嘴里喃喃：

　　“警I察，爆I炸物处理班……？萩原研二…不应该啊，你看起来还能活很多年呢，到底为什么会灵魂离体……”

　　刘雅摸摸下巴：“难道是受了惊吓？”

　　“……我倒是不认为自己灵魂离体是因为受到惊吓呢……”

　　“那有什么准？”刘雅在这方面见多识广：“顺带一提，也有看恐怖电影而吓到灵魂离体的人类。萩原警官说不定就是这种细腻的类型呢？”

　　萩原研二：“………”

　　灵魂居然真的这么轻易就…！好好待在身体里面啊，大家的灵魂！

　　“不过，你的灵魂倒是看起来强大又漂亮。”

　　刘雅凑近盯着他，轻笑一声：“……哼嗯，好吧，鉴于你大概率还活着。”

　　他打了个响指：“我们来更详细地聊一聊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语毕，周遭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萩原研二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再看时，他们从只有一张桌子的空荡荡房间，来到了身处现代化气息的客厅，窗外正是米花町的街景，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与之前那个阴气森森、鬼影幢幢的公寓判若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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