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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封的轮廓
宸星集团顶层总裁室的冷空气,粘稠得能绞断声带。
凌晨一点的A市在高空俯视下,不过是一张流动的、浮华的电路图。顾明泽站在高达五米的落地窗前,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笔挺如山,昂贵的手工西装一丝不苟地勾勒出他极具侵略性的轮廓——宽肩如削壁,悍利的腰线收束在漆黑皮带之下,绷出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可他指间燃着的雪茄尖端,一点猩红的光却在细不可查地抖。
身后巨幅紫檀办公桌上,一份刚签完的跨国并购协议墨迹已干。合作方的董事们离开时,额角的汗渍在价值六位数的水晶吊灯下,亮得像一层浮油。
顾明泽吐出一口冰冷的烟雾。缭绕的灰白里,手腕上那条陈旧的皮带腕表却无声地绞紧脉搏。
这条表带,牛皮磨透了亮面,边缘绽开微小的毛茬,与袖口内衬精细的桑蚕丝格格不入。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那年医院的灯也是这般惨白刺目,塑料椅上冰凉的气味顺着脊椎往上爬,顾远山把那个白瓷盒子推过来,手稳得没有一丝波纹:“你母亲的后事已毕。从今天起,你回顾家。”
金属烟灰缸爆出一声脆响!碎裂的玻璃碴迸溅在他锃亮的牛津鞋面上。
助理林凯冲进来,又在他一个刀锋般冷硬的眼风里僵住脚步,屏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厚重的实木门扉隔绝了外界。顾明泽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滚的腥气。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片被磨得边缘光滑、早失棱角的金属圆片。云南白药喷剂的瓶盖。指腹反复摩挲着那被岁月磨平的模糊批号,仿佛能汲取一丝十五年前暗巷里那点近乎虚幻的体温。
屏幕上休眠的电脑无声亮起,屏保是张泛黄的老照片:女人低头踩着缝纫机,侧影被台灯暖黄的光晕包裹,眉目温婉。角落,一个命名为
"「城南2009」" 的文件夹图标静静躺着。
少年时唯一的光,湮灭在城南的阴影里。十五年,他爬上了财富的巅峰,却困在当年那个血腥黄昏的孤巷中。
无影灯的光芒如同神罚降下的聚光灯束,冰冷、纯粹、无孔不入。
A市第一医院肝胆外科1号手术室。空气里,低温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人体组织液的特殊气息,凝聚成一种紧绷而庄严的静默。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划破死寂。
主刀位上,许暖的眉峰如同被寒冰冻住的远山,丝毫未动。
绿色的手术帽和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只余一双灰色瞳孔暴露在外,剔透得近乎无机质,此刻正精准无比地倒映着术野中精密肝脏组织的脉动。纤白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捏着宸星医疗新购入的ZY-03型腹腔镜设备操作杆(最新国械注准2024******),屏幕画面中如精密的微雕工具,在错综复杂的血管森林间穿行、分离、止血。汗珠顺着她清瘦的鬓角无声滑落,湮灭在领口的无菌布料里。
“超声刀。功率调至60%。” 她的指令透过口罩传出,声线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播报天气。器械护士的目光扫过她胸前的名牌——
"许暖主任医师",带着毫不掩饰的敬畏,迅速递上嗡嗡作响的器械。
“温盐水纱垫准备。抽吸跟上。” 巡回护士盯着屏幕上的计时器,低声提醒:“许主任,四小时十五分钟。”
许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里被完整剥离、放置在标本袋中的肿瘤。没有回应,指间动作却行云流水,持针器钳着弯三角针,穿透坚韧的肝脏创面组织,缝合线收拢打结,手法精熟得如同艺术。最后一针落下,电凝笔在创口边缘精准扫过,最后一丝渗血止住。
宣告胜利的不是掌声,而是骤然轻松下来的呼吸声在手术室各个角落响起。
许暖摘下手套,无菌服后背一大片洇湿的汗渍在冷光下格外显眼。她的灰眸扫过监护仪上平稳的绿色波形。“生命体征平稳,送PACU过渡。术后24小时密切观察引流。” 清冷的声音像是给这出四小时的大戏划下冷硬的句号。
更衣室的金属门在她身后沉重合拢。
镜子里映出的脸孔依旧如冰玉雕琢,只有眼角眉梢泄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她褪下湿透的手术服,瘦削的肩胛骨在冰冷的光线里如同一对振翅欲飞的蝶翼,带着破碎的倔强。冰冷的自来水冲在手腕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水中反复搓洗,一遍,两遍……直到关节泛起不正常的红痕。指尖残留的,是皮肤与腹腔器官接触留下的独特滑腻感。
换上自己的衣物:宽大的黑色V领羊绒衫,深色直筒牛仔裤,厚底皮质短靴。她束起浓密的长发,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颈窝处一小片苍白的肌肤脆弱得像新雪。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屏幕上弹出 “奶奶” 的头像。许暖滑开接听键,紧绷的下颌线条在听到老人温和关切的嗓音时,微不可查地软化了半寸。
“……嗯,刚下台。没事,不累。您快睡,血糖药吃了没?” 声音低低的,带着手术后的沙哑,唯有对老人,那冰层裂开了一丝缝隙,“好,知道了,我过两天回您那儿吃饭。”
挂了电话,她对着蒙了层薄雾的镜面里模糊的自己,抬手重重揉了下酸胀的眉心,冰封的眼底终于泄出一点真实到近乎刺痛的空茫。这世上,除了奶奶,只剩下那个常年飞在各大洲航线上的叔叔,还算是她漂泊世间仅有的锚点。只是父母车祸带走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那份融于骨血、属于家庭的暖意,剩下的,只有刀锋磨砺出的本能和保护壳。
推开消防通道沉重冰冷的铁门,深夜的寒意迎面扑来。医院地下车库空旷,空气里浮动着轮胎的橡胶味和淡淡的汽油味。
她的“暗夜幽灵”停在专属角落。雅马哈 MT-10 SP,纯粹的亚光黑,油箱在惨白的顶灯光线下吞噬着周围的光线,线条凌厉得像头蛰伏的凶兽。后挡泥板上那行激光蚀刻的字母和数字:
"XY20090615"——一道刺破永夜的日期标记,是她十八岁生日当天亲手刻下的。
许暖从尾箱拿出符合国标GB 811-2022的头盔,纯黑色哑光,加装的银色反光条即使在昏暗中亦如同夜行动物的瞳。发动机的咆哮在死寂的地下车库骤然炸开,沉重又暴躁的声浪撞在水泥立柱上,反弹成震耳欲聋的回音。仪表盘上小巧的GPS定位器绿灯幽幽闪烁。
她扭动油门,车身如离弦之箭窜出。冰冷沉重的车库闸门在车身后合拢,将她刚刚经历过的生与死的距离彻底封存。夜色如墨,被狂暴撕裂的风声灌满头盔。道路两旁的霓虹光影在疾速倒退中拉成连片模糊的光带,引擎的咆哮如同愤怒的低吼,终于盖过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尖锐刺耳的刹车声——那是童年美好世界彻底崩塌的白噪音。
初三那年被迫离开的C市,父母葬礼上刺目的黑白照片,亲友们怜悯又无措的脸……然后是刚转学到A市叔叔家那个破旧拥挤的小区时,那条总是散发尿臊味和垃圾恶臭的阴暗小巷。
那个黄昏,天色如同脏污的铁锈。书包沉重地压在背上,她低着头快步想穿过那条逼仄的巷子。推搡声、粗鲁的咒骂和皮肉撞击的闷响却灌入耳中。脚步顿住。鬼使神差地,她扭头看过去。
巷子深处更暗的角落里,几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穿着廉价铆钉外套的少年围堵着一个身形更高挑的男生。那男生背靠着脏污的墙壁,双臂抱头护着要害,沉默地承受着拳头和脚的踢打。没有求饶,没有反抗,只是一次次试图抬头时,露出那双墨黑的、压抑着痛苦和屈辱的眼睛。
许暖的胃突然抽紧了一下。那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车祸发生三周后,在冰冷的停尸间外无人角落里的自己。那么大的世界,铺天盖地的空白和寒冷,无处躲藏。
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行动。她掏出手机,解锁,点开通话界面,毫不犹豫按下了110。冷白色的屏幕光映亮她一半侧脸,眉眼沉寂得骇人。她举着手机走近,声音透过傍晚湿冷的空气砸在那几个施暴者耳中,清晰得像宣告审判:
“警察已经在路上了。”
那群人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灯光惊得一怔,待看清只是个穿校服的、身形单薄的女生,为首那个黄毛嗤笑一声,“吓唬谁呢臭丫头?”
许暖没动。屏幕上的“110 正在呼叫中…”几个红字异常清晰。“要不要听听接警中心的忙音?” 她声音里毫无情绪,灰色的瞳孔像结了冰的深潭,那视线却让几个男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污言秽语的骂声再次响起,混杂着不甘心,那几人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推搡着迅速散入了更深的巷道里。
只剩下那个人。靠在墙上,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到伤痛而变得沉重又破碎。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他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额角一道细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暗红的血丝,糊住了他紧蹙的眉峰。
许暖走近。巷子里的霉味和血腥味搅在一起,冲得她胃里翻滚。她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那个磨得边角起毛的旧帆布急救包——那是转学之初,每天忧心忡忡的奶奶硬塞给她的。还好,碘伏和小号创可贴还在。
对方似乎想抬手抹掉额角的血渍,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他身体紧绷了一下。许暖几乎在他抬手的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五指干净纤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住了他试图动作的手腕:“别动。”
男孩似乎被这突然的触碰惊住,手指蜷缩了一下。抬起被血水糊住又带着泪痕的脸,那双墨黑的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和浓密的睫毛,死死地锁住她。
许暖没有看他。她眼神专注地盯着那道伤口,动作利落熟练得令人心惊。用干净纱布裹着瓶口,沾取碘伏,沿着伤口边缘轻轻按压消毒,随后撕开创可贴的保护层,精准地覆盖上伤口。她的指尖带着夜里特有的微凉,偶尔擦过他滚烫的额角皮肤。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停留。从急救包里拿出仅剩的两瓶云南白药气雾剂,又仔细地指了指瓶身上密密麻麻的说明文字:“按剂量用。” 然后利落地把东西塞回书包,肩带一提,拉链一拉。
转身就走。黑色的马尾甩开一个利落的弧度,脚步声在空旷的小巷里,一下,一下,敲在地砖坑洼不平的缝隙里。她一次也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停顿,仿佛刚才那个蹲下身、小心翼翼处理伤口的人,根本不是她。只留下那个满身狼狈,手里攥着两瓶冰凉药瓶的少年,怔怔地望着她决然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浑浊的光线交界处。
那天的晚霞像碾碎的血石榴,把巷子口的天空染得浓重惨烈。她走了,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对他人境遇的心软。从那一刻起,所有不属于刀锋的柔软,都被她用冰彻底封存。
速度撕裂着耳畔的风,头盔狭小的视域里,滨江路上流动的光带模糊成一片。许暖将车停在江边僻静的观景平台。引擎熄火后,巨大的轰鸣戛然而止,只剩下远处城市的喧嚣和江水流动的低鸣。江风穿过堤岸的树丛,带着水腥味拂面而来,吹散头盔内蓄积的温热。
她摘下头盔挂在车把上,额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鬓角。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夹在指间,打火机蓝橘色的火焰在暗夜里跳动了一下,随即熄灭。最终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用指尖捻着烟支的滤嘴。
江面辽阔,对岸林立的高楼灯火如同散落凡间的星辰,倒映在黑色的江水里,被夜风吹拂得起伏闪烁,碎成无数晃动的金箔。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一点璀璨上,反而沉在更深邃的幽暗里,那片虚无的黑暗仿佛能吞没一切光影。
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的拖沓声和刺耳的笑闹,几个喝得东倒西歪的男人相互搀扶着从人行道晃过来。劣质的酒精味混合着汗味随着晚风飘荡过来。看到昏暗灯光下立着的身影轮廓,其中一个嗓门最大地啧了一声:“哟嗬?一个人站这儿装逼呢兄弟?”
另一个同伴迷瞪着醉眼,语带猥琐地吹了声忽高忽低的口哨,晃晃悠悠地朝这边靠近了几步:“小哥哥,借个火呗?”
许暖捻着烟的手指一顿。她没有回头,身体绷紧的瞬间,周身那股无形的、生人勿近的屏障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她缓缓侧过脸,眼风扫了过去。那眼神,穿透浓稠的夜色,如出鞘匕首最冷冽的锋芒,裹挟着刚从手术台走下来的未散尽的、对生命消逝的漠然气息,精准地钉在那两个醉汉脸上。
口哨声和调笑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
空气仿佛凝固了零点一秒。
“兄……兄弟,算了算了……” 最先吹口哨的那个男人后背的汗毛几乎炸起,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猛地拽着同伴的胳膊,语气慌乱地打着退堂鼓,“走走走,换…换个地方喝……” 脚步踉跄着,几乎连滚爬爬地互相拉扯着,迅速消失在来时的昏暗小道。
许暖眼底那点寒光才慢慢敛去,恢复成一片冻彻的漠然。她拿起头盔重新戴上,皮质手套将搭扣“咔哒”一声扣紧。护目镜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这个纷扰污浊的世界。引擎重新在寂静中咆哮怒吼,低沉的声浪饱含力量,如同猛兽的低吼。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发出尖锐的嘶鸣,黑色的机车化为一道撕裂夜色的闪电,瞬间融入滨江路奔腾不息的车流光带之中。
滨江路的灯火,在劳斯莱斯幻影光洁如镜的车窗上流淌而过。顾明泽单手支着额头,指腹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父亲顾远山半小时前的电话还像冰锥一样扎在神经上,带着掌控一切的冷漠和不容置疑的压迫:“城西那块地,年底必须落槌。明泽,别再让我失望。” 车窗隔绝了引擎的噪音,车厢内死寂得如同另一个维度的空间。城市的喧嚣在他耳中过滤成空洞的白噪音。
车子驶入方才那片区域时,司机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几个形容狼狈、互相搀扶跌撞着穿过人行道的身影撞进视线。顾明泽眉心微蹙,目光掠过那几个仓惶的身影,没有停顿。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引擎轰鸣毫无征兆地由远及近,狂暴的声浪如同破空的锐器!
他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路口信号灯下,一道极致的黑色闪电迅猛切入车流!车身轮廓在路灯的短暂照耀下惊鸿一现——线条凌厉流畅,亚光黑的金属表面吞噬着光线,充满了力量和攻击性的美感。车身只在他视野中停留了不到两秒,便在下一个路口猛地一个压弯,车身几乎贴着地面掠过一个极其凶险又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弧度,汇入另一条主干道,尾灯只划出一道迅疾的红线,随即消失不见。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那黑影即将彻底隐入车流的零点几秒,借助一辆对面车道错身而过的公交车车灯光,顾明泽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那纯黑车辆后挡泥板靠下方的一处反光——一行简洁、利落的蚀刻字体瞬间被他的视觉神经攫取:
"XY20090615"
一股细微的电流沿着顾明泽的脊椎猛地窜升!2009年6月15日!这个日期如同一个古老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符文,带着血腥气和残留药味的微甜气息,狠狠地砸在他的记忆神经上!就是在那一天,在那条昏暗肮脏、弥漫着铁锈和尿臊味的城南巷子里,一个女孩……
“老板?” 司机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他瞬间绷直的身体轮廓和骤然锐利的目光。
顾明泽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心脏撞击的速度快得不正常。“开快点。”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跟上去!看看那辆车!”
司机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明白!” 油门在瞬间被深踩下去,这辆原本行驶沉稳的行政座驾爆发出澎湃的动力,试图追赶那道早已消失无踪的魅影。
顾明泽靠在椅背上,车窗外的景物在加速中拉成模糊的光带。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道路尽头那车流交汇处消失的黑暗,攥在扶手上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沉入那片混沌而破碎的记忆——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和劣质烟草味仿佛还堵在鼻腔。额头被钝器击中,尖锐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温热血液漫过眉骨,视野里一片粘稠模糊的红。他靠在冰冷湿滑的墙壁上,听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意识在生理性的眩晕和剧痛中浮沉,耳边是那几个混混粗鲁的讥笑和下流的辱骂,身体反射性地抱头蜷缩,等待着新一轮的疼痛落下……他不能还手,那些人知道他家在哪,他们拿母亲威胁……
就在棍棒撕裂空气的风声即将接触到皮肉的瞬间——
“警察已经在路上了,还要继续?”
那个声音!清脆,冰冽,像碎冰敲击在冻湖的湖面,在混乱的场面中劈开一道奇异的、冰冷的冷静通道。
棍棒硬生生刹住,悬在半空。
他费力地、透过眼皮上粘稠的血污和生理性泪水的模糊,朝巷口逆光的方向看去。一个高挑单薄的剪影站在那里,刺目的夕阳为她整个人镶了一圈耀目的金边,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看不清脸,只觉得那个身形极其挺拔,书包斜挎在肩上,一只手插在校服兜里,另一只手举着的手机上,冷白的屏幕光清晰地映着正在拨号的“110”。
心脏在那个瞬间狠狠一跳,几乎冲破胸膛。
女孩逆着光走进来,阴影笼罩了她。脚步声在地面潮湿的水渍上踩出微小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抹掉妨碍视线的血水。
“别动。”
微凉的手指带着意外令人安心的力道,按住了他抬起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动作倏忽一停。接着,温凉湿润的棉球沾着刺激性药水按压上额角狰狞的伤口边缘,刺痛像电流般窜过,他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绷紧僵硬。
她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只是低着头。被头发遮挡了更多的脸,只能从极近的距离,捕捉到她低垂的眼睫,细密纤长,像是栖息的蝶翅,在凝重的光影下投出小片深邃的阴影。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异常利落且熟练,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冷静专注。碘伏消毒带来的灼痛被一层柔软的薄布(他后来想,应该是创可贴)覆盖取代,动作间,发梢有淡淡的、陌生的……也许是洗发水的清香,很干净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被血腥和汗水污浊的嗅觉。
当那冰冷的两瓶云南白药气雾剂被塞到他汗湿粘腻的掌心,连同瓶身上密密麻麻使用说明的冰凉触感一起传递过来时,他才如梦初醒。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哪怕是“谢谢”……
“按剂量用。” 她简洁的三个字打断了他所有尚未酝酿成形的念头。说完,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没有问他伤得怎么样,更不会过问前因后果。只是拉上书包拉链,背好,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去。
脚步在湿漉漉的地面踩出清晰的回响,一下,一下,越来越远。黑色的马尾在夕阳的光线里荡出一个冷硬的、毫无留恋的弧度。直到她纤细笔挺的背影彻底被巷口那片浓烈的晚霞吞没,消失在光芒尽头。
他依旧呆呆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紧紧攥着那两个冰凉的白色药瓶,瓶盖上的金属片透过冰冷的铁壁渗入肌肤,与额角那点刚刚被细心处理过的伤口传来的、被妥善安抚过的微痛交织在一起。
十五年了……那个无名女孩模糊的轮廓和他额头那一小块被创可贴包裹的区域,依旧是他灵魂里无法愈合的裂隙。
顾明泽的目光死死锁在前方已然空寂的道路尽头,唇线抿成一道冰冷坚硬的直线。他指间那支早已熄灭的雪茄被无意识地碾碎。
掌心内袋,那枚被体温焐热、边缘早已磨得无比圆润光滑的云南白药金属瓶盖,似乎又微微地硌了他一下。
夜色沉沉。顶层复式的巨大露台上,寒风裹挟着城市的夜息呼啸而过。
许暖站在无遮无挡的冰冷空气里,只穿着单薄的黑色羊绒衫。刚才在滨江路吹的风,仿佛还在骨缝里盘旋。她掏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一张简洁的锁屏壁纸,没有任何人物风景,只有日历页面。顶端,一行加粗、设定过提醒的鲜红字符在黑暗中尤为刺目:
「每月15日 14:00 市精神卫生中心林医生(PTSD) 」
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半边脸孔。冰玉般的眉眼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这刺眼的标记与己无关。手指却在屏幕上方悬停了两秒,最终轻轻滑过,锁屏暗了下去。
她走到露台边缘冰冷的金属围栏旁。楼下是川流不息的车灯,汇聚成一片流动的金色星河。但她的视线却是散的,没有焦点。
城市的霓虹再璀璨,也照不进心底那片荒芜的废墟。那里,车祸爆裂的巨响与玻璃碎片飞溅的刺耳锐鸣从未停止。唯一的一点微温,早已冻结在十五年前那天的血色黄昏里。
同一片夜空下,另一个顶层的密闭空间里。
宸星总裁办公室的灯光早已熄灭大半,只余桌上一盏阅读灯投下昏黄的光圈。电脑屏幕幽幽散发着蓝光,倒映着顾明泽深邃如渊的瞳孔。屏幕中央,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安静悬浮。
「城南2009」
双击。复杂的密码验证程序启动,跳出一个界面。背景,依旧是那张暖色灯光下的缝纫机和老照片。右下角,一行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银色系统提示文字悄然闪烁:
「A大附中2009级转学生名单档案库
—— 核心区域二级解锁权限
—— 剩余有效时间:71小时58分26秒」
倒计时无声跳动,冰冷的数字精确到秒。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早已熄了火的雪茄残骸,顾明泽的视线从那倒计时上缓缓抬起,越过冰冷的玻璃幕墙,投向城市深处那片夜色缭绕的大学城区域。
十五年,命运似乎完成了一次漫长而残酷的回环。
他手中捏着的是寻找的钥匙。
而她身后背负的,却是他姓氏的原罪。
两道冰封的轨道在黑暗中无限靠近。谁也不知道,当它们最终以宿命的方式狠狠相撞时,迸发的,是毁灭一切的烈火,还是撕破永夜、最终能彼此温暖的那道……
烬火微光。
冰冷的电脑屏幕蓝光熄灭,留下办公室里一片吞噬感官的沉寂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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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公告: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是岚不是蓝携新文《烬火微光》正式登陆晋□□看点剧透(不负责版):
极致人设碰撞
顾明泽:西装暴徒 × 商界冰山
——墨瞳深如寒渊,掌心却藏十五年未丢的云南白药瓶盖
许暖:冷艳孤狼 × 外科圣手
——灰眸淬冰封刃,机车压弯时马尾甩碎一地月光
排雷指南(玻璃心慎):
开篇双主角心理创伤预警(非虐女!成长向救赎)
女主冷心冷情前期怼天怼地(后期为爱融化冰山)
商战医疗线专业术语轰炸(但保证通俗易懂)
这是两个破碎灵魂在冰原上点燃彼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