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复探案集

　　下文整理自《醒世杂志》，笔者恩师许稷和。

　　撰稿之际，我也曾有做过几篇小说之履历，文笔诚然稚嫩，在大家们观来是不值一哂的；我本意也不愿公然露丑，实在是这位我早年相识，近来重逢之侠士格外出脱尘俗，令我为芸芸众生无运识他而抱憾，故传其人以宣其事，竭于锋以尽于心云尔。
　　那是民国十二年，我刚在北平的女子师范大学攻读两年国文。时局颇不太平，我既一人在京，孤身无援，又逢学业受挫，前途渺茫，心境总萦绕一段凄凉。正逢学校方面与学生相斗之时，我唯恐祸患及身，因而处处小心。如今想来，那时可有劳同乡祁甫照应，仰仗他一同出入。他的父亲祁乃亿先生是康泰医院的创办者，他本人也有志医学，此番在北平不过暂留，待他父亲处理好手头之事，就带他赴意大利求学。祁兄慷慨大度，然而每每出行必带上女友，让我的耳朵颇受琐事折磨。
　　那日也是寻常穷秋。我从嘈杂的楼内出来，寒风扑面，凛冽刺骨。团团的黄叶在风旋里转动，飞沙走石。人群都不很讲话，筒着手缩着脸只是向前。出门我一眼便看见祁甫在阶旁立着，冻得跺脚袖手。他今日没有女友相伴，我乐得从容，走得近了才发现他脸色异常红润，眼神也有光彩，似是喜不自胜。我刚到他身边，他便笑道：“你来了！有空么，带你去见个人？”
　　“何人？”我嘴上虽问着，心里早有了兴趣，不自觉地跟着他走着。
　　“怪人！”他摇了摇头，笑得更开。
　　饶我如何问，他只是一个无可奉告，我便也无计可施。不难看出他是跟某人宴饮一场才来的，可身上是家常衣服，这便不能够是应酬；还和我有干系，那必是家乡来人了。可家乡能有什么“怪人”呢？我转着心思，随着他大步流星地走着，不自觉转过了两个街角——竟是到了柳树街的地带了。此处人少，放眼望去一片静谧萧瑟，只有一个黄包车夫在那里耸着肩候着。
　　祁兄倒是不让我迷惑，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到了左手边的墙根，朗声笑道：“凌老兄，人我给你带来了，你要说什么话？”
　　凌老兄？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正此时竟从窄小的墙根后闪出一个人，此人个子很高，将一部平平的黑色大衣穿得棱角分明，面色有些苍白，不过不妨碍其五官的好看。俊眼修鼻，剑眉如墨，和四年前又是另一番模样了。他也不露出笑来，像从前一样抿着嘴老神在在地把我看了一眼，然后道：“你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
　　果然怪哉！
　　四年未见，又该是早知我就在师大念书，何须找呢？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然而经由曾经与这人的相处，我也不计较这些奇怪的话，只笑着伸过手去：“凌复兄！别来无恙？”
　　他很局促地把我的手握了一下，又自顾自地道：“你是否带首饰？”
　　我不得其解，张口结舌。首饰？然而又受了习惯的驱使，我并不多问，只是指指颈上的珠链：“你说这个？我原不带很多首饰。”
　　凌复的双眼里突然现出一种特殊的光彩。他把他犀利的眼光钉在珠链上，停了半刻，又问道：“荣昌祥的？”
　　我点一点头。祁甫在一旁打趣：“一年多未见，立平怎么添了这等癖好，在女人配饰上做文章？”
　　凌复横他一眼。“不为别的，只为日前那一件失窃的鸽子血呢！”
　　这窃案在当时确是妇孺皆知。至于“妇孺皆知”，主要在于我同窗陈大小姐的努力。她父亲，陈宅的主事人陈长年，做了好几家纱厂的董事，名头正一天一天地大起来。陈家在北平的地位也早已进入了“钟鸣鼎食”之境。前日，陈大人购进的一件鸽子血宝石，在保险柜里不翼而飞。与我同校的陈大小姐陈丹心是交际场中的闻人，此事正仰赖着她的嗓门，折磨着所有女师范生的耳朵。
　　我向凌复如此说明，他倒很注意。我们三个为陈丹心的夸夸其口捧腹大笑了好一阵，不觉已走到繁华的南大街。这下不得不结住口了。我终于问出那番最挂心的话：“凌兄怎会对此事如此关切？”
　　他瞥了我一眼，却回以另一个话题：“你是否认识朱安妮小姐？”
　　这思维的迅疾又令我瞠目结舌！我略想了想，朱安妮小姐确是师大的学生，她的父亲也是极其“摩登”的大买办。不过我百思不得其解，朱小姐和陈宅的鸽子血又有何干系？
　　我如是回答凌复。他低笑着解释道：“昨日的报上登了朱宅的那座大花园，那平面图很有意思！我恐怕此事另有内情，这让我好奇得很！”
　　“不过......”他忽然剪住口，“没有证据，我不敢保准。你们快回吧，天色黑了也！”
　　我们相互道别，挥别前，凌复却低下头对我道：“三日晚上七点钟，在青年厅有场音乐会，能和我一同去吗？”
　　我始料未及，虽已在报上看到过告示，但我本无西洋乐的丰富知识，原来没有前去的意图。“要我一同去？我很愿意去，但我原不是知音啊。”
　　“听不听得懂有什么要紧。高兴就好。”他道，“你不必买票，到了以后，直接到后台找我便是。”
　　这便是说定了。回家一路上，我还在想着凌复是演奏什么乐器，以及他为何如此在意一项轶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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