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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
这条老街年头不小了,早年拆迁办已经准备拆了改成商业区,结果不知被哪位房地产大佬收入囊中,成了有名的居民区,外加小吃街、菜市场。
周日下午五点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潮水一样依旧没有退散。
“哎呀老周你搞什么嘛!就那种条件还介绍给我们家闺女!要什么没什么!我随便开口要点彩礼他都要去卖肾的哩!”
张春妙耳边夹着手机,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把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小凳子踢开,“这可不能成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就你看看我们家晓晓那模样那体面,他哪配得上啊!”
瞅了一眼二楼挂着的已经晾干的衣服,张春妙抽了个空,把嘴皮子让出来抬头一喊:“妈!把衣服收了!西边儿一片黑云!”
她转身进了小卖部,刚把菜篮子放下,对方不知又说了什么,这下真是惹得她气急败坏了,说着说着便是一口:“我呸!!就你那样!我他妈守活寡也不找!晓晓?你看着长大的?!你也配说这话?”
不知不觉中,人们的声音渐渐散去,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像雨点一样,又急又乱。
雨来得很突然,许尧没想到。
刚进杂货店就听见女人在那儿边打电话边骂,他跺跺脚,鞋底的雨水才不至于打滑得让他摔倒。
女人继续在那儿输出,他司空见惯没去打扰,而是随手扯下门口的雨衣顶在头上,转身出去帮忙把门外的货篮子搬进来。
今天周日,他刚在学区房做完作业,就被刘挽女士一个电话叫到了小卖部。
他们家之前也是这里的租客,和张春妙他们一家关系甚好,即使是后来他们搬了出去,两家也常联系一块吃饭,许尧一年来的次数不够一百也有五十回。
十分钟前,刘挽女士给他打电话说自己今天在学校有个主任会议,回去的有点晚,让他晚上去找张姨对付一口。
许尧看着阴了一天的天气,心想这雨应该快来了,匆匆忙忙穿了件T恤就走。到店门口,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你呢?还过来吗?”
“不了,你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上好闹钟,上学别迟到了。”
脑海中回想起她的话,他迟疑一瞬,叹口气,又觉得不奇怪,低头继续做事。
刚收拾了不到两分钟,一道熟悉的女声和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小尧过来啦!”
许尧抬了一下头,手里动作没停,继续搬着矿泉水:“嗯,晓……”这一声姐还没礼貌地叫出口——
“你这狗皮膏子不要脸!你还有完没完!我骂你怎么了……”屋里传来持续不断的骂声。
两人听着都尴尬了一瞬。片刻,张晓晓率先打破沉默:“让你见笑了,我妈又这样……”
许尧摇摇头:“没事。”
“诶先别管她了。雨下这么大你一个人收拾的慢,你等一下我,我帮你一起!”女子说着便快速进了店,把手里的包放在结账柜台边,转身帮忙搭手:“妈!别打了!你刚进的货都湿了!”
好在这一声终于起了作用。
“诶哟诶呦!快快快!”张春妙这才从淅淅沥沥的雨中回过神,结束她的“辩论赛”。
她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诶小尧什么时候来的?!辛苦你了搬这么多,诶你说我这刚进点货就下雨……”
三人于是忙起来,只是屋里一阵翻箱倒柜的杂音再次打断张春妙手里的活儿,几秒后,老人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诶呦……小妙——小妙——”
“妈,外婆叫你!”
杂货店一共住着张春妙、张晓晓和老母亲三人,早年家里的男人接连去世,萧条过,幸亏张春妙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一人养小养老,经营起小卖部,三人的生活才好起来。
只是如今张春妙老母亲年纪大,又有阿尔兹海默症,健忘,腿脚也不便,是家里唯一的麻烦。
这不前段时间刚生了一场大病,最近刚能下地走路干点活,脑子又开始不好使,不认识人。“小妙小妙”的怕是又回到自己二十出头的年龄了。
张春妙回屋看老母亲,又留下他们两人。许尧对这点活没怨言,只是这雨水来来回回走动溅到裤脚上,有些难看的泥点子。他下意识皱了眉。
终于忙活完,张晓晓把门口的水渍清理了一下,便让许尧坐在一旁椅子上休息。自己转身去拿干净的毛巾——
“给,擦擦。”
接过毛巾的一瞬间,许尧为自己的臭脸尴尬了一下,笑着回应:“谢谢。”
“刘阿姨今天很忙吗?”张晓晓笑了笑,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
她今年刚上大三,人也温柔可爱,又正是青春貌美的年纪,也难怪张春妙对她女婿的要求高。
许尧点点头,低头把泥点子擦去,“嗯,学校有点事,她不过来了。”
“说起来,高三不是开学两个月了吗?怎么事情还这么多?”张晓晓问道。
回想之前好兄弟谢遂给他传的话,心情不禁好起来,许尧笑道:“在忙秋季数学竞赛的事情。”
张晓晓拍拍他的肩,“是获奖名次快下来了吧?”
许尧低头嗯了一声,嘴角上扬。
他今年高三,自上高中以来参加数学竞赛起,除了第一就没得过其他名次。
所以他心里清楚,这回也大差不差。
一想到拿了奖又可以和老许要自己惦记了很久的礼物,心里就没来由的高兴。
不过现在顾不上说这些,来别人家吃晚饭,自己坐在椅子上休息,可真让他不习惯。于是没到五分钟,他又站了起来:“姐,我去帮张姨打下手。”
张晓晓看出来他的窘迫,便不再拒绝,应了声好。望着少年直挺的背,一米八的个子进他们家厨房还要低头,她低头抿着嘴笑。
晚饭做的很快,当许尧把桌子摆好后,天空已经见了晴。这几天白天越来越长,七点还没有完全天黑。
在端菜上桌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刚准备压下好奇心回厨房——
张春妙叫他:“小尧啊,去外面帮阿姨把雪糕柜上的抹布拿回来,诶我都忘记洗了。”
“哦,好。”
推开店里的门,掀起门帘,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拿起抹布,许尧往小二楼巷子的末尾扫了一眼,就看到一个面色苍白,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有疤的女人在搬东西。
刚拿了抹布往回走,一道声音尖锐响起,许尧的步子顿了一下:
“我说了不用你!回去!给我回去!!”
刚刚平平静静还在好好搬东西的女人猛的发出一声尖吼,像是遇到了让她极其讨厌的什么人一样。
接着便是几声雨水混杂的脚步声。
许尧转身又看了一眼——
一个约摸十七八岁,身量很高的男生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家门“嘭”的一声被女人关上。
洗得发白的衬衫,在雨天单薄地挂在他身上,头发长得挡眼,看不清长相。
房檐流下的雨水滴滴落到他身上,他不去躲避,任由它打湿了他额前的黑发。
“妈。”他对着紧闭的门喊了一声。
许尧呆了一会儿,转身准备回屋里。这一带居民区,住的什么人都有,酒后家暴的,赌博卖房子的,已经数不胜数。只是脚刚抬起来,又是一声巨响。
只见楼上的门一把拉开,像恶鬼一样的女人伸出苍白劲瘦的手抓着男生的衣服领子就往屋里拽:“进来啊你不是要进来吗?扫把星!扫把星!”
“你还要我怎么做啊你,我说了让你滚你为什么不走?!!”
“我真后悔养了你这个扫把星!!!”骂着骂着便是“啪”一声的巴掌扇在了男生脸上。
许尧放在身侧的手突然攥紧。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同急切的鼓点在耳边督促着他做些什么。
又是半分钟过去,闹腾的楼上突然安静了。许尧走到屋檐外,抬头——
刚刚那个男生重新走出屋,背着书包,关上门,转身下楼。
偷窥别人的习惯可不好。许尧连忙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准备回去,手刚放到门把手上,一拉,倒是有一股相反的力道拦住他?
“小尧?外面怎么了?”是张晓晓的声音。
许尧回头看了一眼,连忙松开门把手。
张晓晓从里面拉开了门:“诶你在门外啊?我妈见你还没回来,就让我出去看看。”
与此同时,男生的脚步声瞬间放大,许尧心虚地背对着街面,道:“嗯,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他跟着张晓晓进屋,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着急地关门,只是今天真是奇怪他妈给奇怪开门,关门的力瞬间又被一股大力抵住——
真服了,又是谁。
他冷着脸转头,看到一张帅气的脸。男生深邃的眼眸仿佛藏着无尽的故事,高挺的鼻梁也挡不住眉眼间忧郁的气质,薄唇抿着,整个人像幅安静的画像。
挺养眼的,就是左脸上的巴掌印太突兀了。
许尧这才知道这人刚刚没走,跟着他进了杂货店。
对视一瞬间,许尧尴尬地摸下鼻子,重新开门把人放进来,自己退到一侧:“买东西?”
男生嗯了一声,没看他,径直走进行列的货架里。
张晓晓也注意到这边,招呼他:“小尧,你一会儿帮忙结一下账。”
许尧点点头,走到柜台边。
等了不到一分钟,一瓶碘伏,一包棉棒,还有一包a4纸就被放到了柜台上。
“这两个十块,这个十三。”
“一共二十三。”熟练的报出价格,许尧把柜台上的付款二维码拿到前面。
这期间他又打量起眼前的人来,额前刘海垂着,看不清神色,被打的左脸透着细微的红血丝。
看着挺严重。
想起之前暑假在杂货店做夏日活动饮品的时候还留了不少冰块,于是许尧弯腰拉开身后冰箱的抽屉,拿出一袋冰块来放到柜台上,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个,赠品。”
闻言男生愣住,低着头说了第一句话:“多少钱。”
“哦,赠品,不要钱,送你的。”许尧解释道。
他挺同情这人的。只是这个年纪的男生最懂男生,知道戳破别人的事情不礼貌,于是他便换了一套说辞。
“谢谢。”男生嗓子哑道,随后只见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两张纸币,递给对方。
“现金?”
许尧摸摸自己身上,没带零钱。柜台的现金抽屉又锁着,他只好去里间换钱:“你等一下,找钱。”
“姐,有两块钱零钱吗?”
“有,等我给你拿。”
一分钟后,拿着两块一元硬币的许尧回到外屋,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他快步走出杂货店,刚推开门就被突然变大的雨冻得一激灵。回屋取来自己的雨伞,再出来左右一看,连个鬼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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