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呼吸平缓，神情安然。
　　“嗡——”
　　枕头旁的手机亮起，少年被吵醒，眼睫轻颤，睁开眼来，手摸索着关掉了闹铃。
　　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光亮穿透玻璃，落在被子上，暖呼呼的。白榆盯着那光亮，缓慢地想，出太阳了？这场雨不是要下一整天吗这么快就停了。
　　他呼了把头发坐起来，头还有些睡久了的晕，视线无焦距地落在被子上，然后渐渐凝住。
　　被子……怎么回事？
　　他倏地抬头，房间有些空旷，摆放的东西不多。床前是一套桌椅，桌子上有序地放着一些东西，桌子上方是放书的木架子，此时整齐堆放着一摞书，白榆能清晰地看到书名，《语文〈必修一〉》《数学〈必修一〉》……
　　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子彻底清醒了，白榆猛地向前爬几步，赤脚下床，翻着那摞书，越翻越确认他没有眼花，这就是高中教科书！
　　白榆有些恍惚，视线无意识落在屋内完全陌生的摆设上，当看见那个吵醒他的手机时，他的目光顿住了。
　　因为是休息日还下着雨，白榆计划着睡到自然醒，所以根本没有定闹钟。
　　他走过去拿起手机，按亮屏幕，看见了日期，眼睛慢慢地睁大了。
　　十年之前？！
　　白榆拿着手机愣愣地看着，黑屏了他又重新按亮，死死盯着那串数字。
　　不知道重复多少遍这个动作，他终于有了其他反应，将视线放在了自己身上。他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手掌清瘦，手心上干干净净，食指指节那没有他一直都有的小痣。
　　白榆转而打开手机摄像头，点击前置，手机屏幕上出现一张愕然的脸。这是一张还很稚嫩且陌生的脸。
　　他一把把手机丢在床上，呆愣了会儿，迟滞的思维才重新运作起来。他回到了十年前，但不是他自己的身体。想到这里，他的呼吸顿了一秒，心底涌起异样的情感。那么，现在还有另一个他吗，十年前的白榆。
　　“咚咚——”敲门声响起，白榆猛地转头看过去。外面的人似乎没有进来的打算，只说了句：“醒了是吧，起来吃点东西，待会儿去一中。”
　　是道温和的女声。
　　白榆愣了下，心底有股异样闪过。这是……原主的妈妈？
　　说起来他根本不是原主，在熟悉他的人面前随便一个动作一句话都可能被看出他跟以前不一样，这该怎么办？而且，最重要的是，原主去哪儿了呢。
　　白榆皱着眉，思考了会儿无果，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他随便在衣柜里拿了衣服换上，出门前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书桌前翻开一本教科书，只见上面端正写着：夏绥。
　　来到房间旁的卫生间，里面的洗漱用具只有一份，而且没有水痕，应该是原主用的。
　　白榆一边刷着牙，一边盯着镜子里的脸打量。白，干净，长相端正。
　　洗漱好白榆朝客厅走去，还没走近就听见了瓷盘与桌子相碰的清脆声响。他突然停了脚步，盯着前方，尽管面前被转角的墙遮得干净。
　　原安乐将早饭摆好，久不见儿子来，只好再去催催，哪想看见儿子呆呆看着墙，动也不动。她实在没忍住，一下子笑出来。
　　“哈……”
　　白榆一惊，瞬间抬眼看着眼前的女人。女人眉眼弯弯，温柔地看着他笑。
　　白榆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狗头拖鞋两秒，又没忍住抬头看着女人。
　　原安乐差点又没忍住笑，怎么感觉儿子今天呆呆傻傻的。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吃饭了。”
　　白榆跟着走到餐桌前，视线从女人身上转移到已经坐在餐桌前等待的男人。男人戴着副银框眼镜，气质颇有些儒雅，一脸温和地看着他们。
　　白榆的目光与男人对视了一眼就错开了，低头拉开椅子坐下。饭桌上，夫妇俩开始谈论起下午去一中的事。
　　“今天把转学证明交过去，再给小绥安排好班级，明天应该就能去上课了。”
　　“忙了这么久总算是好了。”
　　……
　　白榆默默听着，他这是转学了？一中，是他知道的榆城一中吗？应该不会这么巧吧，或许是其他地方的一中。
　　事实上就是这么巧。白榆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渐渐透出熟悉的街道，最后站在一中校门口，彻底沉默。
　　原安乐看见白榆站着不动，走过来拍拍儿子的肩，道：“爸爸去停车了，我们先过去。”
　　走进校园，目之所及全是记忆深处的样子，白榆简直有些恍惚了。他看着一处空地，不久后那里就要施工，毕业后建成栋砖红色的教学楼，偶尔路过学校时，都能瞥见那一抹红。
　　现在学校已经开学了，一座座教学楼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操场上人影都躲在树荫下，阳光下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叮铃铃——”
　　正好下课铃响了，学生们进出教室，校园逐渐沸腾起来。
　　白榆跟着上楼梯，有些心不在焉。当走到一个楼梯口时，他不自觉停了下来，看着走廊尽头那间教室。
　　那是，他在的班级。
　　原安乐扭头看着不知怎么又停下来不动的男生，有些担忧，喊了句：“小绥？”
　　白榆回神，应了声正要转身离开，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尽头的教室后门出来。
　　办公室里开了空调，一进入扑面而来的冷气，总算驱散了室外的燥热。教导主任李主任看见来人，站起来打了招呼：“家长您好，今天是来交证明报道的吧？”
　　原安乐：“李主任好，这是他的转学证明……”
　　整个手续办理得快接近尾声了，李主任看了看证明，就说起另外的事。
　　“夏绥同学在测试里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所以学校这边是准备安排他进入高二的重点班，你们的意思是……”
　　能够进入重点班这对双方都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原安乐看着沉默的儿子，见他没什么反应，就打算开口。
　　白榆：“……老师，还有其他班可以进吗？”
　　原安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白榆不敢看她的眼睛。进入重点班，尤其是作为省重点的一中，是非常不错的。这说明原主是非常优秀的人。
　　但现在他成了“夏绥”，如果不在榆城，不在一中，他会努力按照原主父母所希望的那样走下去，代替原主照顾他父母。这都是他代替了原主所必须要做的，也是他在这种魔幻的情况下能做到的。
　　可是，这具身体里毕竟是一个有自主思想的寻常人的灵魂，他也有私心，有欲望，特别是在亲眼见到了他的私心本身。
　　白榆几乎不敢动弹，不敢看那个对他十分温柔的女人的脸色。
　　原安乐：“主任，非常感谢学校为孩子考虑重点班的机会，来时我们和孩子认真沟通过，考虑到他可能需要更长一点的时间来适应全新的学习环境和教学节奏，因此倾向于让他去普通班学习，以一中的整体教育水平来看普通班也是非常不错的，我们都很放心。”
　　白榆在她开口时就愣住了，听完后觉得心底涨涨的，他看向原安乐，对方仍是温柔笑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
　　李主任原本还想劝劝，毕竟是一个好苗子，但又想到父母都没什么意见，索性就放弃了，反正他一中的好苗子向来多。
　　“其他班啊，6，9……17，这几个班都是可以的。”
　　原安乐：“小绥想去哪个班？”
　　白榆缓缓说出：“17班。”
　　接着又说了些领教材、校服，办理住宿之类的事。
　　走出办公室，热浪滚滚，白榆搓了搓冰凉的指尖，几次欲言又止。
　　“我……”
　　“怎么了？”
　　白榆有些干巴巴地说：“我……没去重点班是因为……”
　　原安乐愣了下，笑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决定了在什么班上课就好好上，妈妈相信你。”
　　迎着女人的目光，白榆又想了下自己许多年没碰高中知识了，忍不住“得寸进尺”道：“可能，成绩会下滑……”毕竟原主成绩优异，而当年的他是勉强进的一中。
　　原安乐：“下滑了也没事，努力了就好。好了，别想这么多，爸爸发消息来在停车场等我们，先回家。”
　　白榆嗯了声，小小声道：“谢谢妈妈。”
　　原安乐又忍不住愣了下，心底哎呦一声。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话多了起来，还会怕她生气来解释，可比以前活泼多了。
　　这样才好，还是个少年人呢。
　　上车后，迎着男人看过来的目光，白榆没再避开，轻声喊道：“爸爸。”
　　“嗯。怎么样？”
　　夏晨以为会是妻子回答自己，没想到是儿子在说：“我去了17班，是普通班。教材校服明天去领，这周末放假再搬去宿舍……”
　　夏晨有些惊讶，回过头，与含笑的妻子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轻声回复：“嗯，普通班也很好……”
　　白榆认真听完了父亲说的每句话，心底涌上前所未有的满足。原来父亲是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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