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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的折返
凌晨四点过三分,雾把213线压成一条潮湿的暗带。警戒带在风里轻响,像压在案卷上的回形针。应急车道里,倒伏的电瓶车旁,白色涂线外二十公分,死者静止,衣袖残留的油漆味被冷气放大。
法医吴岚把温度计收回盒里,语气干净:“颅底骨折,左颞部挫裂口,呼吸性血沫少。按照体表温、角膜混浊与尸斑转移,初判死亡时点三点三十左右,浮动两分钟。”
“记三点三十。”乔启明低声,笔尖在骑缝处点下一粒黑点。他蹲下,用斜光扫过地面:扇形散开的灰白粉粒、轻微点刹形成的短拖痕、轮胎花纹边缘嵌着的细小石粒——这些不说话,却比任何人都可靠。
物证员陈越递来几只已封口的取证袋:“A-07到A-12,金属碎屑。A-13,蓝色纺织纤维。刹痕长度1.8米,像试探性点刹。”
“司机看见了。”乔启明道。
对面物流园的夜班保安被带来,姓杜,冻得直搓手:“警官,我三点二十七看见一辆蓝篷大货,往南冲,篷布一角松了,像旗子。”
“你站哪儿?”乔启明问。
“岗亭门口,抽烟。抬头就看见。”
“手机借我看。”乔启明没有调相册,径直进设置,点开“日期与时间”。他把屏幕递给技术员李弢:“查NTP校时、时区变化和昨夜系统日志。”
“收到。”李弢把数据线插进警车。
乔启明转回现场。斜光下,碎片表面肉眼几不可见的纹理像极细的水波。他把其中一片挑出,轻敲取证袋:“这个单列。”
吴岚合上箱子:“擦挫痕有双向纹理,应该是先被高速气流扫带,再与硬面二次接触。角度不大。”
“说明避让过。”乔启明抬眼,雾后北侧卡口杆像一根冷硬的分号。
交警把增强后的卡口视频送到便携终端。雾像潮纸,影像揉了又铺,三点三十一分,一抹深色长影从北向南入框,尾部有蓝布角在风里抖;三点三十四分,同一影子,从南往北高速掠过。
陈越简短:“折返。”
“把南侧一公里那条土路看一遍。”乔启明朝灰影退去的方向点了点,“如果停过,会有新鲜轮迹。”
两名民警下去勘查。十分钟后,电台里传来呼叫:“土路口有新压车辙,里行二十米的蒺藜上挂了蓝色纤维;更里侧车辙在沟边折回,像怕陷车。”
“取纤维,A-13。”乔启明道。
技术员李弢回到现场,把打印出来的日志放在引擎盖上:“乔队,目击者手机昨晚23:58关闭‘自动设置时间’,凌晨2:01连过园区Wi?Fi,无校时记录。系统时钟自零点起慢了三分钟。换算后,他的‘3:27’,标准时间是‘3:30’。”
杜保安愣了:“我不知道会慢……”
“你不知道很正常。”乔启明点头,“你提到‘松了一角’,这个很关键。我们会去你的岗亭摄像头里找你抽烟的影子,也会核对那块松角抖动的频率。”
他并不利用这点误差去给证人制造压力。若是周建国在,或许会从“你看错没?”开始,一步步扩大不确定性,让对方在纠错里交出更多破绽。乔启明不需要。他只要时间被校正——3:30,与法医结论对上。
便携光谱仪给出初步谱线。陈越看了一眼,立刻抬头:“铝镁合金,镁、锌比例异常,不像市面通用护板。乔队,这个配比我只在旧案资料里见过。”
“环南桥失踪案。”乔启明把谱线放大,平平地说出名字。二十年前的卷宗页脚有一段批注:“时间特征主观性强。” 当年他没在意,今天这行字像被冷风擦去,露出下层更硬的笔迹——整点+30。
“乔队,称重点记录回来了。”交警翻看平板,“昨夜三点整设备复位,三点三十二分出现短时波动,像车辆压上去又下。”
“三点三十二。”乔启明的笔在本子上画出一个简洁的轨迹符号:先南下,短停,折返。他把轨迹与卡口时间并列——3:31、3:34;以时速五十估算,折返点距离在三公里上下,正好落在那条土路到下一个U型回折点之间。
“问题是:为什么折返?”陈越问。
“确认遗留。”吴岚回答,“或者取走原本不该留下的东西。”
乔启明没接。风把雾往路肩推,他盯着那三串数字:3:30、3:31、3:34。像被人拎着线头,故意栓在钟摆的同一侧。他想到周建国曾在课堂上抛出的一个说法——“系统的钟被人用来校验人”。半分钟、一分钟,对普通人无足轻重;对懂得利用边界的人,就是遮蔽和误导的工具。
“下一步:锁车。”乔启明迅速列项,“特征——蓝色篷布松角、折返轨迹、定制铝镁合金件。以三十公里为半径筛查;交管的蓝篷备案和安监的货运年检明细一起要。再者,周边一周内道路施工、改装厂、金属作坊清单;铝镁配比能定位到少数供应商。”
“收到。”李弢按下录音笔,复述任务。
“加油站夜班监控也要。”乔启明补一句,“尤其清洗区,三点半前后。”
他把A-13纤维放到便携显微镜下。纤维横截面呈不规则扁圆,端部切口整齐,涤纶经纬密度偏高——不是旧布自然撕裂,更像近两月内的裁剪件。这意味着可追溯的订单。
风口里,警戒带“啪”地抽在路锥上。他忽然侧目:路沿石后,一小片黑塑卡着泥。陈越俯身抠出,递到他掌心。指甲盖大小,3D打印的质感,表面压着简化的几何纹,像棋盘里的“马”被抽象成一个直角与折线的组合。
“不是通用配件。”陈越低声。
“编号A-16。”乔启明的语气更低,“这件不对外。”
“象棋?”吴岚看了一眼。
“象或马,取决于你怎么看。”乔启明把它按进取证袋。棋类符号、整点+30、定制合金,在雾里朝同一个方向靠拢——他知道这不是巧合,但他拒绝在第一节就给它名字。
他合上本子。3:30旁边,他画了一个更细的点。那是给自己看的记号:把时间当刀口的人,永远会在刀口下留下一道平行的划痕。只要找到这道划痕,血肉会自行退去。
“乔队。”电台里,去土路的民警又呼叫,“土路深处还有一处可疑拖痕,像是拖拽过什么,痕末端压着一小片蓝布。”
乔启明抬头,雾色稍褪,天光含着冷意。他只说了一个字:“封。”
封住土路,封住折返点,也封住某个人故意留下、又想亲手取回的证据链。风把雾再度推合,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远处按下了“暂停”。
而那片蓝布,颜色正好,与卡口影像里的松角一致。
乔启明抬眼望向北侧那条被雾遮住的土路,指尖在笔记里标下一个细点——3:30。
如果这不是偶然,而是一记精确的敲击,那么在这个节拍之后,还会有下一拍落下。
只是,不知道它会落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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