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未言

作者:星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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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见


      温以宁搬进沈巷37号那天,宣城的桂花刚落了第一茬。
      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巷口时,她正蹲在石阶上数蚂蚁。米色帆布鞋的鞋尖蹭着墙角的青苔,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还沾着从旧家带过来的灰尘。继母周曼文从院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块干净的抹布,看见她这副模样,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以宁,怎么又蹲在这里?快进来洗洗手,张阿姨炖了银耳汤。”
      温以宁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没说话。
      这是她第三次踏进这个院子。第一次是父亲温建明带着她来认门,周曼文穿着浅蓝的连衣裙,把她领到二楼朝南的房间,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小天地”;第二次是来送行李,周曼文的儿子陈屿背着书包从外面回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闯入领地的猫,丢下句“妈,我房间的书呢”就摔上了门;这次是正式入住,卡车斗里装着她从出生住到十五岁的所有东西——一个掉漆的衣柜,一箱子旧书,还有母亲留给他的那只陶瓷兔子。
      “我来吧。”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温以宁抬头,看见沈宴礼站在卡车边,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衬衫的领口敞着两颗扣子。他刚从学校回来,书包还斜挎在肩上,指尖沾着点蓝黑墨水,正弯腰帮搬家师傅抬那个沉重的衣柜。阳光透过巷口的梧桐树筛下来,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睫毛很长,垂着眼时像有蝶翼在颤。
      是隔壁班的学长,高二(1)班的沈宴礼。温以宁在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见过他,作为年级第一发言,声音和现在一样,清清爽爽的,像冰镇过的橘子汽水。
      “小心点,这柜子腿有点晃。”她下意识地提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沈宴礼抬眼朝她看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秒,像是认出了她是谁。上周在学校的公告栏前,她踮着脚够上面的分班名单,被风吹乱的碎发粘在额角,是他伸手帮她把名单扯了下来,说“高一(3)班,温以宁,对吧?”
      他当时怎么会记得她的名字?温以宁到现在没想明白。
      “嗯,知道了。”沈宴礼应了一声,和师傅一起把衣柜抬进院子。经过她身边时,他臂弯里的校服扫过她的手背,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温以宁猛地缩回手,指尖却像被烫过似的,一直热到手腕。
      周曼文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看见沈宴礼,眼睛亮了亮:“是宴礼啊,快进来吃块瓜,看这一头汗。”
      “不了周阿姨,我得先回家写作业。”沈宴礼把衣柜放在二楼楼梯口,转身时又看了温以宁一眼,“你的东西?我帮你搬上去吧。”
      “不用不用,让师傅来就行。”周曼文连忙摆手,又转头对温以宁说,“快谢谢哥哥。”
      “谢谢学长。”温以宁低着头,手指抠着帆布包的带子。她不习惯叫“哥哥”,就像不习惯叫周曼文“妈妈”一样。在这个家里,她始终是个客人,连称呼都得小心翼翼地斟酌。
      沈宴礼没再说什么,背着书包走出了院子。温以宁看着他的背影拐进隔壁的巷子,蓝白相间的校服在灰墙黛瓦间格外显眼。隔壁那栋小楼她知道,沈宴礼家,听说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院子里种着栀子花,春天开得满巷都是香。
      “发什么呆呢?”周曼文把一块西瓜塞进她手里,“宴礼这孩子,成绩好,性格也好,你以后在学校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
      温以宁咬了口西瓜,甜得有点发腻。她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是母亲生前给她买的
      房间比她想象的要大,朝南的窗台下摆着一张书桌,周曼文说特意给她换了新的台灯,暖黄色的光,照在练习册上应该不刺眼。衣柜是她原来的旧衣柜,被师傅摆到了墙角,和房间里崭新的书柜、床头柜格格不入,像个突兀的补丁。
      “缺什么跟我说,别客气。”周曼文帮她把书一本本放进书柜,手指拂过封面时顿了顿,“这些都是你妈妈给你买的?”
      温以宁嗯了一声,伸手把那本《安徒生童话》抽出来,抱在怀里。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本书,扉页上有她用红笔写的“宁宁要永远开心”。
      “真好,”周曼文笑了笑,没再多问,“我先下去了,你慢慢收拾,晚饭叫你。”
      门关上的瞬间,温以宁把自己埋进了刚铺好的被子里。新被子有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和旧家晒过太阳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她翻了个身,看见窗外的梧桐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二楼,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极了母亲哄她睡觉时哼的调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初中同桌林小满发来的消息:“到新家了吗?宣城一中的分班表出来了,我在(3)班,你呢?”
      温以宁点开图片,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一排排名字,在中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高一(3)班,温以宁。紧挨着她名字的是林小满,再往下翻几行,是隔壁(1)班的名单,第一个就是沈宴礼。
      原来他不仅是学长,还是隔壁班的。
      她回了林小满一个“我也在(3)班”的表情包,放下手机时,听见楼下传来陈屿的声音:“妈,我的游戏机呢?是不是被那个新来的藏起来了?”
      周曼文的声音压得很低:“别胡说,以宁刚到,你让着点妹妹。”
      “谁跟她是妹妹?”陈屿哼了一声,“爸说了,这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的。”
      温以宁把耳机塞进耳朵,点开一首纯音乐。钢琴声叮叮咚咚的,却盖不住心里那点发涩的感觉。她知道陈屿不喜欢她,就像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喜欢这个新家一样。父亲温建明总说“周阿姨人很好,你会慢慢习惯的”,可习惯是件多难的事啊,就像她到现在还会在夜里梦见母亲,梦见旧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桃树。
      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玻璃上噼啪响。温以宁趴在书桌上写作业,数学题很难,她咬着笔杆看了半天,草稿纸上画满了乱糟糟的辅助线。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周曼文端着一碗银耳汤走进来,放在桌角:“写累了吧?喝点汤。”她瞥了眼练习册,“这题有点难,我记得宴礼数学很好,要不……”
      “不用了,我自己能想出来。”温以宁打断她,语气有点急。她不想再麻烦沈宴礼,早上那一面已经够让她心慌的了。
      周曼文愣了愣,随即笑了:“也行,想不出来再跟我说。”她转身要走,又回头指了指窗外,“你看,隔壁的灯亮了,宴礼应该也在写作业呢。”
      温以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隔壁二楼的窗户果然亮着灯,暖黄色的,和她书桌上的台灯一个颜色。窗帘没拉严,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书桌前,应该是沈宴礼。他好像在低头看书,肩膀微微弓着,和开学典礼上站得笔直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从小学就爱看书,”周曼文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时候总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看就是一下午,连饭都忘了吃。”
      温以宁没说话,心里却悄悄记下了这个细节。
      周曼文走后,她重新拿起笔,可注意力总忍不住往隔壁飘。雨越下越大,风卷着雨丝打在窗上,她看见隔壁的影子动了动,好像是起身关窗。没过几秒,她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雨大,把窗关好,别着凉。”
      温以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猛地抬头看向隔壁,窗户已经拉上了窗帘,只留下一片暖黄的光晕。是谁发的?周曼文?还是……
      她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烫。窗外的雨声好像突然变小了,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敲在鼓上。她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打下“谢谢”两个字,想了想,又加上“学长”两个字,点击发送。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看见隔壁的灯光晃了一下,像是有人起身走过。
      那天晚上,温以宁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宣城一中的操场上,沈宴礼穿着校服朝她跑过来,手里拿着她掉在地上的练习册。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走了她想说的话。他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笑着说“下次小心点”,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把金粉。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雨停了,窗外的梧桐叶上挂着水珠,亮晶晶的。温以宁摸过手机,那条短信还躺在收件箱里,没有新的回复,
      她起床洗漱,走出房间时,看见陈屿坐在餐桌前吃煎蛋,看见她就把脸扭向一边。周曼文端着牛奶从厨房出来,笑着说:“以宁醒啦?快吃早饭,第一天上学别迟到。”
      温以宁坐下,拿起一片面包,小口小口地啃着。父亲温建明从外面晨练回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在新学校要好好学,有什么事跟家里说。”
      “嗯。”她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隔壁的院门开着,沈宴礼背着书包走出来,白衬衫的领口系得整整齐齐,书包带勒在肩上,显出少年清瘦的轮廓。他好像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朝巷口走去。
      温以宁低下头,把面包塞进嘴里,有点干,噎得她喉咙发紧。
      吃完早饭,她背着书包走出院子。周曼文在身后叮嘱“路上小心”,陈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温以宁沿着巷子慢慢走,看见沈宴礼的背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蓝白校服被晨光染成了淡金色。
      她加快脚步,想追上他,又怕追上他。手指攥着书包带,手心出了点汗。快到巷口时,沈宴礼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温以宁吓了一跳,差点撞到他身上,慌忙往后退了半步。
      “你的鞋带松了。”沈宴礼指了指她的鞋。
      温以宁低头,果然看见左脚的鞋带散开了,拖在地上沾了点灰尘。她脸一热,弯腰去系,手指却有点不听使唤,打了好几次都没打好。
      “我来吧。”沈宴礼突然蹲下身。
      温以宁愣住了,眼睁睁看着他帮她把鞋带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动作干脆利落。他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她能看见他额角的那颗小痣,和他低头时微微动的喉结。
      “谢谢学长。”她的声音有点抖。
      “不客气。”沈宴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起走?”
      温以宁点点头,跟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走出巷子。晨光穿过路边的桂花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你在(3)班?”沈宴礼突然问。
      “嗯。”
      “班主任是李老师吧?他教数学很厉害。”
      “嗯。”温以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数学要是跟不上,可以来找我。”沈宴礼的语气很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每天晚自习前都会在教室。”
      温以宁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侧过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早上的阳光,里面没有嘲笑,也没有疏离,只有一种很干净的善意。
      “好。”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应了一声。
      到了学校门口,沈宴礼朝她挥了挥手:“我先上去了,拜拜。”
      “拜拜,学长。”温以宁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进教学楼,直到那个蓝白相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身朝高一(3)班的方向走去。
      九月的风从操场吹过来,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温以宁摸了摸系得整整齐齐的鞋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又有点甜。
      她知道自己还是这个家里的客人,知道陈屿不喜欢她,知道周曼文的好里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客气。但至少在这一刻,在宣城一中的晨光里,有个学长帮她系了鞋带,说“数学跟不上可以来找我”。
      或许,这个新的开始,也没有那么难。
      温以宁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教室。林小满已经占好了座位,看见她就挥手:“这里这里!”她跑过去坐下,刚放下书包,就听见林小满压低声音说:“哎,你看(1)班门口,沈宴礼!他是不是在看我们班啊?”
      温以宁猛地抬头,朝窗外望去。
      沈宴礼站在(1)班的门口,正朝这边看过来,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秒,然后转身走进了教室。
      阳光落在课桌上,暖融融的。温以宁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又赶紧压下去,假装在看课本。
      林小满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脸红什么?”
      “没、没有。”温以宁翻开课本,心跳却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她知道,这个夏天还没结束,而有些东西,已经在悄悄改变了。就像那只被风吹进草丛的银杏叶,就像那条系得整整齐齐的鞋带,就像沈宴礼看过来时,眼里那片干净的阳光。
      都藏着,说不出口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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