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七

　　七月的天，像是被火烤过一样，连空气里都充斥着躁动的热浪。
　　蝉声一阵高过一阵，从校园外一排梧桐树间传来，裹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盛夏气息。

　　入伏的第一周，阳光亮得刺眼。
　　临近两点，属于8班的最后一场聚餐刚结束，十几个人边走边笑着往饭店门口散去。大家都晒得满脸通红，却还兴致勃勃地举着手机自拍、拍合照。

　　　“来来来，最后一张大合照！”
　　“站中间的笑大点！大家看镜头啊——”

　　宋明媚蹲在前排，被两个女生挤得有点喘不过气，却还是笑着配合。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胸前有一颗小小的桔子刺绣，清爽得像一杯百香果果茶。她的头发扎成马尾，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鬓角。镜头闪烁的一瞬间，她眨了眨眼，笑容被定格。

　　照片传到群里的时候，大家一边走一边抢着保存。
　　有男生半开玩笑地说：“明媚这张好看啊，没偷偷化妆吧。”
　　宋明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抿唇笑笑没说话。

　　散场后，人群逐渐分开，有人去网吧打游戏，有人去逛街。宋明媚背着帆布包，与朋友走向奶茶店的方向，打算吹会儿冷气再回学校。

　　今天的另一个任务，是去看看分班表。

　　暑假前学校进行大规模考试，根据成绩进行分班，原本的班级被彻底打乱重组，大家都像棋盘上的棋子，被重新摆放。
　　她的好闺蜜赵沐槿被分到了2班，两人早就有所预感会分开，互相安慰过——虽然不在一个班，但两个班级相隔不远，课间彼此见个面聊聊天还是容易的。

　　教学楼的告示栏前围了不少人。汗水和树叶混在一起的气息扑面而来，嘈杂声里夹着惊喜、抱怨和无奈。

　　宋明媚在人群外侧踮起脚尖，视线一点点扫过密密麻麻的名字。
　　“宋明媚……一班。”
　　看到名字的那一刻，她心里微微一空。看着新的班级名单，认识的人很少，距离高考还有一年，紧张的学习环境下，不知道会不会遇到新朋友，真的很怕自己一个人…….

　　赵沐槿发来消息——
　　【我二班，你呢？】
　　【一班。】
　　【还好不远，晚上一起溜操场。】

　　简单几句，像是彼此的定心丸。

　　告示栏旁边的阳光很刺，照得她眼睛有些酸。她转身回到教学楼寻找自己的班级，顺便去走廊找一张课桌搬进新教室。

　　走廊里堆着一排排旧桌子，桌面上刻着或深或浅的划痕，有些抽屉里还遗留着旧本子和笔芯。
　　她挑了一张腿稳、桌面干净的，弯腰试着搬。
　　桌子有点重，她决定稳妥些，一点点挪动。人来人往间，她低着头，不想挡路。

　　就在她直起身喘口气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向前一抬——
　　——视线对上了一双深色的眼睛。
　　男生比她高一个头，站在身前，手里正托着一张桌子，微微侧身避让。阳光从窗外斜斜洒进来，勾勒出他额角细短的汗发。

　　那一瞬间，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连呼吸都轻了些。
　　宋明媚愣了一秒，下意识地躲开视线，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悸动。她听见周围的热度在升高，像被太阳烤着。

　　男生没说话，只在她经过时微微让开一步，目光却不急不缓地跟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教室门口。

　　那是秦畅第一次见到她。
　　他不太确定这种感觉是什么——像是突如其来的屏障，把彼此从热闹的环境中隔离出来，又像是从盛夏里吹来的一阵凉风，让人舒适。

　　一班的教室在三楼。
　　空调开着，呼呼作响却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让粉笔灰都浮在空气里。教室里早有人陆续落座，有的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聊天，有的低头玩手机。

　　宋明媚扫了一眼，只有讲台旁前排还有空位，把桌子搬到靠中间的位置，坐下，长长呼了一口气。
　　不远处，几个男生正在叙旧，感叹命运让彼此重新相聚，声音爽朗，带着年轻人的张扬。她没在意，只是心里惦记着开学后的新同学新老师，以及即将到来的忙碌学期。

　　秦畅那会儿还在走廊帮朋友搬桌子，偶尔朝教室里望一眼。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新同学”感兴趣过，但那个挎着包搬桌子的女孩，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次。

　　然而开学前的日子一如既往忙碌，座位隔得远，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流。
　　只是偶尔，宋明媚转过头的时候，会碰上秦畅的目光——那种不经意的、没有闪避的对视，让她总是心头一紧，然后飞快地移开视线。

　　盛夏的空气里，蝉声依旧聒噪。
　　谁也不知道，这场分班，把两条原本平行的轨迹，轻轻推向了交汇的方向……

　　九月的校园，热气褪去了一些，却仍带着些闷。
　　分班后第一次月考，像一场措手不及的风暴，在新班级的氛围中卷起了一阵焦虑。

　　考试那天早晨，宋明媚提前半小时进了教室。
　　她数学一直不错，尤其作为数学课代表，她对新题型适应度很高，但新的学习节奏还是让她有点不安。

　　考场里安静得只听见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窗外的树叶被风轻轻翻动，像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路过。

　　成绩出来的那天，班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宋明媚的数学依旧稳在年级前列，但语文和物理稍稍拉了后腿。她回到座位，忍不住抿了抿唇。

　　班长赵志刚在走廊上喊她：“宋明媚，班主任叫你去一下办公室！”
　　“我？干嘛啊？”她疑惑地跟过去。

　　办公室里，班主任正拿着一张成绩单。
　　“你啊，数学成绩不错，语文和物理还需要加把劲儿，趁着第一轮复习，时间还算充裕，你平时多学点，有什么不懂的，就来办公室问各科老师。”
　　说着，老师递给她一份座位表，这是重新排的座位，你拿给班长，让他课间组织你们把座位排好，她接过一看——新座位在教室中间，旁边就是赵志刚。

　　搬过去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赵志刚的后面，正是秦畅。

　　赵志刚是个话痨型的班长，见谁都能聊两句。
　　课间时，他转过头跟秦畅说旧班级同学聚会的事，又顺带把宋明媚介绍过去。
　　“这是数学课代表，厉害得很，以前就在我们隔壁班，是不是很巧。”
　　宋明媚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才知道你就在隔壁9班，不过以前都没见过你。”

　　秦畅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你好。”
　　看着彼此的眼睛，让她莫名觉得耳尖发热。

　　之后的日子，赵志刚成了两人之间的桥梁。

　　他经常回头找秦畅聊天，聊着聊着，就顺带把宋明媚拉进话题里。
　　比如某次数学题，秦畅做错了，赵志刚直接调侃：“哎，你问宋明媚啊，我平时都问她，都是她教我的。”
　　秦畅没反驳，只是转过身来，拿着试卷问她：“你这个第三题怎么算的？”
　　宋明媚稍微解释了几句，他就恍然大悟般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那一瞬间，她看见他眼里的认真——和他平时在篮球场上、在人群中散漫聊天的模样不一样，更安静，也更专注。

　　第一次互加好友，没有任何理由，宋明媚下晚自习回到家，刚拿到手机，就跳出一条好友验证，点开屏幕，跳出一个验证信息——【我是秦畅】。她通过好友后，点开资料信息，秦畅的头像是篮球场上模糊的剪影，看不清脸，但依稀能感受到奔跑时的速度感。

　　他们的聊天记录不多，一般是作业、考试之类的事，简单、直接、几乎没有多余的内容。
　　宋明媚每次看到他发来消息，都不知道怎么主动把话题聊的更有深度一些，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

　　秦畅并不是个活跃的人，他的朋友圈更新很少，大多数是和朋友打球的照片，或者跑步的视频。
　　宋明媚第一次翻到一张是傍晚操场的照片——夕阳下，球场被金色的光切成两半，几个身影在跑动、投篮，定格在青春的热烈里。

　　那一刻，她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生喜欢打篮球的男生了。

　　中秋节前的一个晚自习，赵志刚又一次转身问秦畅题。
　　那道题宋明媚恰好也不会，三个人就凑在一张桌子边讨论。
　　秦畅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耐心地一步步推导。
　　“这样，明白了吗？”
　　宋明媚点点头：“嗯，谢谢。”
　　灯光下，他的眼睛亮得像夜色里的星子，带着真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而她的心跳，不知不觉，也在那一刻乱了半拍。

　　十月初的风，比九月凉了许多，校园里的梧桐叶子开始泛黄，落在操场的跑道上，被同学们的脚步碾碎。

　　第二次月考来的时候，大家对新班级的节奏已经熟悉了不少。
　　这次考试的难度更大，尤其是数学，很多人走出考场的时候都面色凝重。
　　宋明媚的状态比上次好一些，数学依旧稳定，物理也因为秦畅的讲解提升了不少。
　　成绩出来的那天，她手里捏着成绩单，心里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她高兴，班主任就抱着座位表进了教室。
　　“每次考试结束后，我们都要调整一次座位，方便大家互相学习。”

　　新座位表贴出来的时候，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有人欢呼，有人叹气，也有人小声抱怨“又要重新适应”。

　　宋明媚的名字被安排在倒数第三排，依旧和赵志刚同桌。
　　她瞥了一眼后排——赵志刚身后坐着秦畅，而她的身后，则是秦畅的朋友安德。再往后，是秦畅的同桌——安欣。

　　这个布局，刚好占据了教室角落的后三排。

　　搬过去的第一天，角落里的氛围就显得不同。
　　后排不像前排那样拘谨，课间的时候，这个小范围会聚在一起聊天，结伴去学校超市买零食，偶尔还会开开小玩笑。

　　安德是个很逗的男生，说话幽默，经常能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
　　秦畅不多话，但偶尔插一句话，就能引来一阵笑声。

　　宋明媚一开始只是安静地听，偶尔插两句。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能和他们自然地交流了。

　　安欣是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视线追随的女生——黑长直，皮肤白，在学生时代很少有人化妆，她却每天坚持全妆上学。
　　在很多人眼里，她是秦畅的“好朋友”，两人从高一就认识，经常一起打游戏。

　　第一次见到宋明媚的时候，安欣只是微笑着打了声招呼，礼貌周到，并不过多接触。
　　但随着这片区域同学的逐渐熟悉，相互打闹，她在看宋明媚时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多了一层打量。

　　她并不笨。
　　这个角落的空气，秦畅看宋明媚的眼神、说话时不自觉的语调变化，偶尔送的优酸乳，她都注意到了。

　　有一次晚自习，秦畅和安德在后面讨论一道数学题。安德没听懂，秦畅干脆探身过去：“明媚，你会做这个吗？”
　　宋明媚愣了一下，接过题看了两眼，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这样……最后代入就出来了。”
　　秦畅看着她低头写字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嗯，厉害。”

　　那一幕落在安欣眼里，不觉陷入沉思。

　　角落里的关系越发紧密。
　　有时候，赵志刚会借着“同桌”的理由，让秦畅帮宋明媚倒杯水或者讲题；有时候，安德也会半开玩笑地说：“秦畅，你讲题比我耐心多了，明媚可有福气了。”
　　大家笑成一片的时候，宋明媚总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能感觉到秦畅对她的那份特殊照顾。

　　十月的风渐渐带着凉意，晚自习下课后，校园里弥漫着潮湿的桂花香。
　　从第一次对视，到现在能在同一个小圈子里聊天，才不过两个月，可宋明媚觉得，好像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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