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她好像想灭我师门满门

　　玉明盏趴在巫山脚下的血肉堆里，挖姐姐的尸骨。

　　大雨倾盆，玉明盏被泥水溅了满脸，浓郁的铁锈味混着泥土的腥味倒灌进她的鼻腔。巫山人没有一具全尸，皆被仙家阵法炸得血肉横飞，山林间飘着他们的血雾。

　　玉明盏不愿意姐姐曝尸在此。她的指甲嵌进地里，指尖渗出血来。她想要一根骨头，或是姐姐的头发也好。

　　玉明盏也刚刚坠崖，姐姐留下的玉佩护了她一下，方才绝处逢生。她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处骨折，右腿磕到了石头，此时伤口深可见骨。玉明盏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此时却对疼痛视若无睹，发疯般地翻找族人的血肉。

　　远处山巅的法阵仍在开阵，仙家灵力绽出的颜色混着闪电，将玉明盏的脸照得发白。

　　玉明盏感到力气一点一点消失。若是这样没有方向地找，也许她再也寻不到姐姐，于是拖着身体寻了一块石头靠着，思考姐姐可能身在何处。

　　她腰间一阵温热，原是刚刚救了她一命的祥云玉佩正在发亮。若是周围有巫山外族人，这玉佩就会发出微光提醒她，是姐姐为了让她不要跑得太远，及时回家。

　　坠崖之前有一大群衣袂飘飘的外族人上了山，这玉佩就没有暗下去过，直到她坠崖后短暂地失去意识，又醒来时，便看见玉佩不再发光。

　　玉明盏心里一紧。此刻这群人都聚在山顶的巫山神魂附近，又怎会突然有其他外族人出现在山脚？

　　“有人吗——泉引山柳氏，前来搜寻生者，有没有人？”

　　附近传来呼喊声，尽管仙家法阵和雷鸣轰隆作响，这声音却是不远，玉明盏也勉强听出有不少人重复着这句话。

　　来人脚步声渐近，似是以什么法器探到了这个方向有人。玉明盏手脚并用地爬到更暗的地方，撕扯到了腿上的伤口，不得已停下来小声地呻吟。

　　好在这些外族人不熟悉巫山错综复杂的地形，暂时没能找到玉明盏的藏身处。

　　玉明盏抬头寻找月亮，试图判断来人的方向。往日此时亮如明镜的月亮，却被乌云遮蔽，寻不见踪影。

　　“有人吗？”来人仍是不放弃。玉明盏听出他们在泥泞里前行，踩断了不少倒下的树的枝桠。

　　玉明盏向角落里挪了挪，随后闭上眼睛。雨水打进她的伤口，带着止不住的血流进身下的土地。

　　一缕灯光晃到玉明盏的身上，她抬头只见飘动的衣摆，虽是溅了不少的泥点子，仍在夜色里漾着流动的光，是她在山上从未见过的料子。

　　玉明盏伸手将玉佩藏入衣袖，又压了压体内巫山法脉，那法脉却是不听使唤涌动个不停。隔着衣袖，她感到玉佩瞬时冷了下去。

　　玉明盏犹豫片刻，闪身到来人面前，那人惊愕地转过脸，见她张开双臂扑了过来。

　　山顶轰然巨响，随后是凄厉的长啸，神魂灵力翻涌，将整个巫山照得亮如白昼。

　　-

　　玉明盏醒时，只觉得心脏一阵绞痛，痛感爬遍了身子，逼得她闭眼忍着。喉咙很干，她咽了口口水，却涌上来一股血味。

　　玉明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巫山仍是只有巫山人，小小的玉明盏一个人坐在树枝上晃着脚，看远处的落日把橙色的余晖投向巫山。云朵会被染成仿佛姐姐带回来的、会拉丝的糖人的颜色，姐姐曾告诉她，那些云叫做火烧云。

　　姐姐很喜欢火烧云，有时她出来叫玉明盏回去吃饭时，会看着那些云很久。她总觉得姐姐好像很孤单，可是当姐姐看向她的时候，总是笑靥如花。

　　恍然间玉明盏知道是梦，心间又甜又苦，她又梦见她病了，姐姐握着她的手，那触感温温软软的，好真实。

　　痛感渐渐褪去，玉明盏睁开眼。她垂下眼看着握着姐姐的那只手，是一只洁白无瑕的素手，指间缀着细细的银戒。那不是姐姐的手。

　　“醒了？”那手的主人并未松开，温声问过玉明盏后，又安抚般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

　　玉明盏抽回手，抬眼看向她，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长着一双笑眼，现在蹙眉关切地看着玉明盏。

　　玉明盏不知道自己眼里含泪，那女孩一对上她的眼睛便看着更担心了，取了随身的帕子递给她。

　　“若是有力气，可以擦擦。”她顿了顿，“身上可是还有什么不适？当日巫山之祸，是你将我救下。这几日你一直昏迷，我母亲，还有医师都看过你，原是…原是有性命之虞，好在你醒了便脱了险，这段时日你安心养伤便是。”

　　玉明盏没有动也没有回她，她自顾自地继续说：“还未向你介绍，我叫柳映星，母亲说你受此重伤，或许记忆受损，不谙世事，我会尽力讲得明白。我们柳氏居于泉引山，世代修行——啊，并非仙家，而是妖家。我母族医术见长，所以你定是能康复。你现在忽地来到此处，想必有诸多疑惑之处，可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玉明盏眨眨眼睛，并不回话。

　　“怎么不回话？是开不了口，还是有何不适？”

　　玉明盏点点头。

　　“我去寻我母亲，你且先等一会，切莫乱动，你身上有伤还未痊愈。”柳映星扔下这句话便急急地出去了。

　　总算是留下她一个人，玉明盏闭上眼睛，捋着当下的境况。

　　她只记得巫山彻底倾颓之前，她有所感应，柳映星与她带的人又在附近，一旦彻底崩塌，整个巫山恐怕生灵涂炭。虽然身怀巫山法脉，玉明盏自己也不知如何运用，只知道在灵力冲向柳映星他们之前挡下，然后便醒在了这里。

　　那群外族人觊觎的便是巫山的力量，而玉明盏此时此刻还能感受到灵力的涌动，知道巫山神魂没有彻底陨落。所以若是有人知道她是巫山后人，恐怕最后一点神魂和她自己也保不住，也许当下在柳氏，要先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房门外不远传来争吵的声音：“她身怀法脉，乃巫山后人，这样下去那群仙宫人迟早过来掀了我柳氏！”

　　玉明盏：……

　　还有什么别的后路……死脑子快想啊！

　　好在柳映星似乎是站在玉明盏这边的，她听见柳映星声嘶力竭：“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把救命恩人扔出去、任人宰割吗？巫山已经没了！”

　　一阵沉默，与柳映星对峙的人似乎在思考，片刻后说：“三日，我只容她三日，之后她是生是死，与我柳氏无关。”

　　柳映星：“你——”

　　那人不再回话，脚步声远去。

　　躺在柳氏，玉明盏百无聊赖，闲时便一边观察家具上的花纹，一边听柳映星讲话。

　　柳映星睫毛很长，眼睛又好看，微笑起来就像一块暖玉，玉明盏觉得很是亲切。

　　后来听柳映星说，那日要赶走玉明盏的是她的大哥，然而柳映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她保下来了。

　　玉明盏尽量不去想姐姐，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姐姐最后看她的那一眼。柳映星把玉佩还给了她，它早已黯淡，无论玉明盏如何注入灵力也丝毫亮不起来。那是姐姐的灵力驱动的法器，她已不在了，或许尸骨未存。

　　玉明盏假装失忆，引得柳映星与她说了不少巫山以外的事。柳映星说，当今世上有三大家，巫山乃一家，此外还有仙家和妖家。仙家昌盛，天下修道者皆以拜入仙家为荣。

　　只是他们柳氏，是修妖道的人族，不受仙家所喜，也不与仙宫人为伍。

　　“我不一样，”柳映星说，“我自出生便怀有仙骨，柳氏也不算无名之辈，此事这些年也是传到了仙家的。”

　　仙家广纳天下怀有仙骨之人，并且由于仙骨的关系，柳映星留在柳氏也是无法修妖道法脉的。所以，她要走了。

　　“抱歉，我……今天仙宫的人来，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和姐姐他们都让我去。”她叹气，“我托姐姐继续照顾你，母亲也同意再留你几日，只是…….”

　　玉明盏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捏住了柳映星的袖子。

　　“嗯？”

　　她清了清嗓子，好几日不讲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是什么样：“仙宫人，是不是大多穿着白衣，织金作绣？是不是会御千万种法器，也精通阵法之道？”

　　柳映星没有想到玉明盏原来会说话，吃了一惊。

　　随后心绪急转直下，那日仙家寻长生之药、屠尽巫山的景象历历在目。

　　谁都可以穿白衣、织金作绣，哪家也都有法器、阵法之道。只是仙家人的白衣上，溅了巫山人的血；仙家人的法器与阵法，惊了巫山神魂，滚滚而下的山石，埋了巫山人的骨。

　　柳映星紧盯着玉明盏，不知何时从唇畔挤出一声：“是。”

　　床上女孩苍白的面容渐渐化开，绽成一个不知底细的微笑。她听见玉明盏说：“仙宫，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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