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断檐处

　　齐州市，这天大雨磅礴。
　　嘉芹江畔，无数车辆在雨幕中穿梭。岸边本来是附近住户用来散步的场所。每晚必是人满为患，谁料雨来的突然，早在一个小时前，大爷大妈们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被一道白色身影打破。
　　闻窈穿着单薄的体恤加短裤，没有撑伞在大雨中焦急地走着，不时大声喊着“小喂”。
　　小喂是她收养的狗，和她住在简陋的出租屋内，小喂却趁着她洗澡的空当，自己打开门锁跑了，平日天天喊她傻狗，没想到这么聪明。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
　　闻窈又喊了几声。前面绿化带蹿出来一条白色的狗影。
　　不是她那只乱跑的傻狗还是谁！
　　长发被雨水打湿沾在身上，她随手抹了一把，又沾了一手的水。“小喂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闻窈追过去，好在小喂老实了不少，顶着湿漉漉的一身毛，耷拉个脑袋也朝她走了过来。闻窈看见它尾巴拉垂着，看见自己还勉强摇了两下，原本想要教训小喂的心思烟消云散，心里忍不住心疼。
　　这么大的雨，它不知道淋了多远的路才能再见到自己。
　　闻窈蹲在地上，把牵引绳扣在小喂脖子上的项圈上。
　　此时雨势丝毫不减，闻窈眼睛不断模糊又不断清明。雨水流进眼睛，眼睛瞬间酸疼起来。她拉着绳子，顶着大雨和小喂朝家走。
　　小喂一直萎靡不振，闻窈没费多大力气，牵着它往家里走。
　　一人一狗，在无人的大街一前一后地游荡。远处有汽车灯照过来，闻窈怕小喂被汽车声音吓到，忙将狗往自己里侧拉，谁知道还没用力，小喂又挣脱她手里的绳子，冲向了马路中间。
　　闻窈瞬间慌乱，眼看着小喂跑到路中间一屁股坐下，就不走了。
　　她一阵无语，左看右看没有车辆经过，忙跑去拉着牵引绳将狗拉到路边。
　　“小喂，啊—你不要闹了，很危险，你去路边坐啊——”
　　闻窈几乎声嘶力竭，但坐下来和她腰一样高度的胖狗纹丝不动。小喂倔强地和闻窈对抗着，虽然从它跑过来到现在不过几十秒，闻窈心里还是忍不住担惊受怕，想着赶紧把小喂弄走。
　　在闻窈和小V生死决斗时，两道车灯打在她和小V身上。紧接着是一道极长的车胎摩擦柏油路的声音。
　　“汪汪！”
　　一直没动静的狗看见停在闻窈和自己面前的车叫出声。
　　黑色的劳斯，车型流畅，一看就价值不菲。闻窈不免多看了两眼，想起自己还在路中间站着，又开始拉小喂，不知道平时很乖的小喂今天怎么了，好几次都拉不动它。
　　闻窈不免有些尴尬，车还停在她们面前。
　　她半蹲在小喂面前，尽力忍住想要发火的情绪。柔声说：“小喂今天怎么不听话呢？”转而半带着威胁说：“皮又痒了是吧？”
　　小喂仍旧没有理她而是对着面前的车兴奋地摇尾巴。好在她们在路上磨蹭了这么久，车里的主人也没有不耐烦下车驱赶她们。
　　大概是看闻窈实在没有办法将小喂弄走。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
　　一个年轻男人，剃着寸头，微微侧出半个脑袋，“小姑娘，需要帮忙吗？我看雨这么大，要不然我送你们回家吧。”
　　闻窈一下子警觉起来，手里不禁攥紧了牵引绳。她打量着男人，心里估摸着他年纪应该是才毕业的样子，于是扯了一个还算友善的微笑，“谢谢哥哥，就不用麻烦你了，我家就在附近。”
　　谁想到，她才客气地婉拒了陌生人的邀请。小喂突然像看到了自己爱吃的冰淇淋。吧嗒吧嗒就跑到了车门边，巴着车窗一直盯着车窗里的人看。
　　夜色昏暗，雨幕淅沥。车内的景象更加模糊。闻窈眯着眼睛，打量着车窗内的景象。只见后面坐着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光线很暗，只看出这身西装工整，漂亮的线条沿着男人的腰腹向下，她双腿交叠，正在闭目养神。
　　闻窈不打算细看，车门就开了。
　　“小姑娘就别客气了，现在雨这越下越大，大半夜在路上走很不安全。”
　　闻窈连忙摆手，她怎么可能上陌生人的车。
　　“小姑娘别害怕啊，我们都是正经人。而且这路上都是监控，你还怕啥。”
　　她当然怕啊，即使是这个年代，对女性的安全保护仍旧有很多疏漏，更别提女性要自己先学会保护自己。这是对自己的安全负责。
　　闻窈拉着狗转身朝家里走。
　　身后的寸头男还在劝她上车，闻窈充耳不闻。
　　兴许是看她实在抗拒，没等闻窈走出多远，寸头男下车，几步追上闻窈，塞给她一把伞，闻窈下意识说了一声谢谢。
　　夜色又浓重了几分。车后座男人的眸色被晚上的雾色氤氲，神情更加真假难辨。他撇过旁边的小区告示牌，只看过两秒，就再次转头。
　　闻窈牵着狗绳和小V朝家里狂奔，左胸那一块心脏在狂跳。
　　怎么是他。
　　刚才匆匆一瞥，闻窈脑海深处的记忆被唤醒。
　　她还以为两年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陆维青，曾经帮过闻窈的人。时耘集团的长公子。当时初见，他还是带着一点稚气的少年模样，虽然那眉宇间的戾气至今还没有消散。
　　?
　　当时闻窈的妈妈刚刚去世。
　　而妈妈的死与闻立栋脱不了干系。
　　闻立栋欠钱，仇家找上门，闻窈当时刚考上高中，回家就看见被砸得稀巴烂的家和倒在血泊里的周玉兰。刺目的红大片大片蔓延在被妈妈每日打扫干净的瓷砖上，是那样绚丽到闻窈一辈子都不敢忘。
　　后来杀人凶手被判了死刑，而闻立栋实在拿不出钱来还债，是陆维青帮他们家还的。
　　闻窈当时追出门，急切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工作了会还你这笔钱的，还有谢谢你”
　　陆维青两年前个子就已经很高了，闻窈怕追不上，几乎是边跑边喊，嗓子因为冷风灌入都有点沙哑。
　　陆维青听到声音就停了下来，他转身眼里似乎有一点疑惑。但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的知礼。
　　“陆维青。”
　　他在说自己的名字，声音带着点跳跃。
　　闻窈急忙追问，很害怕陆维青走掉。“我以后该怎样联系你，这笔钱我会还给你的。”
　　陆维青只低头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但接下来，清透的声音让闻窈茫然，无助和遗憾。
　　“不用麻烦，以后我们可能没机会再见。”
　　十分肯定的陈述句，闻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她只知道也许他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陌生人那么简单。
　　陆维青看着闻窈失落的模样，心里有了结论。他让和他一起来的男人抱来了一只小狗。一只手搂着小狗的背，一只手拖着小狗的屁股，递到闻窈面前。
　　“那你来养这只狗怎么样？就当是给我的报酬。”
　　这只小狗就是小喂。闻窈家的欠债最后靠养小喂抵偿。
　　后来，闻窈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家里的彩电每晚都会播放新闻，这是闻立栋的老习惯。包括给周玉兰守孝的晚上也不例外。当时她跪在周玉兰的遗照前烧纸，旁边的新闻声音调到了最大，实在刺耳。播音腔的主持人一直不断说
　　“近日，时耘集团长公子陆维青回国。年仅二十岁的陆维青从小被当做时耘集团的继承人培养，其从小就展现了超出同龄人的天赋和心智。彼一回国，时耘集团话事人陆致国，也就是陆维青的祖父将齐州市的全部陆家产业移交到还在成长的陆维青名下，陆维青也不负盛名……”
　　后面是一大段恭维陆维青的话，闻窈脑袋乱乱的，一句也听不进去。
　　陆维青。
　　陆家。
　　难怪陆维青那样肯定自己和他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在整个东陆版图最有话语权的陆家，和平凡人又岂是云泥之别。
　　?
　　闻窈输入门锁密码，扑面而来的是恶心酒气，看来闻立栋又去喝酒了。每逢喝酒，闻立栋就要和他那些狐朋狗友赌钱，今天也不知道输的多不多。闻窈被屋里的酒气熏的脑袋涨，嫌恶地朝客厅望了一眼。闻立栋就躺在沙发上。
　　“操//你妈的，大半夜管什么狗，神/经/病！”
　　听起来和仇人说话也不过如此，闻窈只是低头嗤笑，不出意外，厨房全是等着自己洗的碗，不可能有什么晚饭。
　　闻窈去厨房看了看，不打算洗，明天她就要回霖城二中继续上学，这是她梦想中的高中。
　　她闪身进了卧室。关上门后，她才真正来了自己的世界。仿佛门一合上，她就能逃离这个全是她厌恶的家。
　　很快了，她就要毕业了。马上有了工作，她就可以选择不回这里，她就可以远离这个害死她妈妈的人。
　　闻窈蜷缩在有些硬的床上，在心里安慰自己。
　　现在是2004.8.27，离高三开学只剩两天。夏日氛围正浓，夜间的蝉鸣依旧凄厉。而十五岁的闻窈想着以后，眼里不禁躺下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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