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爱情故事里的npc

　　那蛇受过我的恩，它得报恩。

　　1.
　　她越来越害怕睡觉了。

　　只要一闭眼，准能做梦，梦到村子里与胭脂有关的，一系列光怪陆离的事情。

　　吴虞睡意昏沉，眼皮子撑不住的合拢。闭目的瞬间，一切天旋地转，一种灵魂出窍的悬空感，让她感到自己向着直达黑暗天空的盘旋而上，烈烈狂风呼啸而过。

　　“啪嗒”一下，昏黑的天被照亮，这动静叫睡得飞升的魂魄一脚踏地，落到实处，瞌睡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暗褪为一片视野可见的灰色，远处的灯光并不十分敞亮，照得一切雾蒙蒙的，空气湿热，盛夏的闷感叫人顿感置身蒸笼，没有气口纳凉。潮湿的水汽在光线下像数不清地悬而未串的珠子，密密衔在一起。

　　吴虞又盯着，双手抱着篮子越看越出神，真不知道那昏黄的灯笼有什么好看的。

　　“你又在发什么疯！”吴虞吓得一激灵，后面突然传来钝哑而嘲哳的声音，字字句句似刀片割喉：“你在干什么！让你撒驱虫药，你愣着干什么，这么久还弄不好，你是想毒蛇蝎子的咬死你么！”

　　吴虞转过头，身后的大门敞开，堂屋里站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她佝偻着背，堂屋没点灯，只有她身后的铁炉里烧火，那昏黄的火光晕着她的轮廓，说话间隐隐可见那上下嘴唇收拢的口腔里，几颗稀疏的黄牙嘎吱嘎吱打颤，稍不注意就会掉下来。

　　她浑浊的眼睛射着恶狠狠的光，紧紧盯着吴虞，比毒蛇还毒。

　　看得吴虞心里发毛，一动，才发现臂弯里挂着的篮子，打成粉末的药材混在一起。吴虞埋头抓起粉，撒骨灰似的将周围都铺上层棕黄色的粉末。

　　吴虞埋着头，不敢直视那老太太，只顾着干活，直待嘎吱的关门声后，她才回头看过去，堂屋还开着，炉子里的火快灭了。

　　吴虞着急，撒完一圈驱虫粉便着急忙慌赶回去，关了大门，走进紧闭偏房对面的房间，关门上闩，摸黑坐到床上。

　　吴虞像僵尸似的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睡姿标准。

　　吴虞是老巫医胭脂捡回来的孤儿，打小就是一股子痴呆劲儿，经常坐着门口对天对地的怔愣出神：一发呆，那脖子就像被劈了一半似的，歪歪扭扭挂在一边。因她是个哑巴，巫医便叫她“吴虞”。

　　村里但凡见过痴痴呆呆的吴虞，都会对巫医说这么个傻子，留着有什么用，既不能养老还得给她口吃的，不如扔了去！每每听到如此言论，吴虞也只会把歪着的脑袋朝向巫医，老太婆一把年纪抄起扫帚将人扫地出门，甚至追着人赶出好几里地，除了那尖利的声音，吴虞是看不到人影的。

　　我不傻。吴虞想，我只是被困在这个身体里了。

　　等人气喘吁吁地走回来，吴虞立刻转头进屋子，老太婆大骂她死没良心的，结果吴虞端着水出现，那话生生哽住，大半顺着水入肚：“小傻子，也不知道骂回去。”小傻子呆呆地不吭声。

　　因她并不聪明，跟着巫医，也只能给她打下手，跑跑腿、送送药，干一些杂活。

　　脾气古怪的巫医是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太婆，明明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眼皮子耷拉得只剩一条缝，偏生那眼珠子会放光似的，盯得人心生恐惧。

　　吴虞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叫胭脂。

　　吴虞松懈了神经，便浑浑噩噩也睡上一觉。

　　窗外公鸡尖利叫一声，厨房的家狗也狂吠起来，吴虞被吵醒了，也知道自己得赶快起来，因为不久后，胭脂就会指挥她去干活。

　　她稍微一磨蹭，就没饭吃。

　　胭脂一把老骨头，行动缓慢，等她穿好衣服，把花白的头发揉进暗红色的南瓜针织帽，杵着拐杖准备去叫醒吴虞，推开门，堂屋的炉子烧起了火，吴虞正往里丢着木柴。

　　嘎吱的推门声很响，吴虞回头看了眼门口的胭脂，两个人默契将这对视当做招呼，没人说话。

　　吴虞利落架起一口铁锅，黄泥糊的石头灶磕得锅底砰当响，吴虞绕到开口处，蹲下生柴火开始做饭。

　　吴虞熟练地烧水煮面，在再上两个鸡蛋，和着昨天的剩菜当浇头，也算得上吃顿好的。

　　吃完饭时，太阳早就出来，这会儿晒到屋前头，胭脂招呼她去晒一晒堂屋的药材。

　　吴虞进进出出搬了好几趟，终于运完放着药材簸箕晒盘，胭脂则低头对那些药材挑挑拣拣，一顿挑剔，扔的扔、撕的撕，更少了。

　　但那挑出来的也没有丢。

　　手头动作没停，吴虞刚得空休息下来，胭脂又吩咐上：“你歇会儿，然后把晒干的夹竹桃和桂皮磨成粉，晚饭前给住在下水沟水泥房的那个男人送过去。”

　　末了，胭脂还嘱咐一句，“早去早回，送完就赶紧回来做完饭，晚上还要撒些驱虫粉。”

　　胭脂瞥了眼吴虞从房间里拿出来的药材，把晒着的桂皮、夹竹桃等药材翻个面。吴虞定定站在她身边，眼里盛满疑惑，胭脂见她的模样，哼声，懒懒说：“麝香那么贵，他可用不起。”

　　吴虞转头要送回去，突然想到什么，又掉头对胭脂比了一根手指。

　　“他不是没成亲的穷书生么？”吴虞想不明白为什么就要堕胎药了。胭脂还是淡淡瞥了眼她，说：“他就是个小光棍，谁知道他要堕胎药干什么？”

　　吴虞揣着满腹狐疑，怀里捧着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下水沟。

　　下水沟位置不算多偏僻，不过因为距离进城的位置近，稍微咬咬牙，那穷书生的邻里们基本都搬进城中，距离远的，没钱再盖房，也不会想着搬到他附近住，久而久之，穷书生的邻里越发的少。至于那穷书生没钱翻新自己的茅草屋，故而在人迹鲜至的荒芜之地更显破败。

　　敲敲门，里面传来男人有气无力的声音，道：“进来！”

　　吴虞走进那木门，穿过堂屋，转而踩上腾空的木地板，嘎吱嘎吱的声音响个不停，但好像不只有嘎吱声。

　　内间的门也敞开着，横放这着一张木床，一层灰败的帷幕遮下来，被子压在他身上好似一座小山般隆起，倏地，他转身，散落在床侧的头发收进去，随即，传出闷闷咳嗽，声音像拉坏的锯子般呕哑：“你是来做什么？”

　　他半躺半坐，应该用手肘撑起身子，被子一动，微微拉开帷幕。隔着的帷幕令男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是他披头散发、眼眶拉满血丝的模样，实在不算和善。

　　若隐若现间对视上，吴虞颤抖身子，小心翼翼将药包放上面前不远处的桌面，往桌子内侧推了推，道：“官人，这是大夫让我送来的药。”

　　“知道了。”

　　吴虞准备走，眼睛却先她一步将屋子扫视个遍：根本就不想有其他人在的样子。吴虞忍不住嘀咕：“官人这药给谁吃？”

　　若是还有能藏人的地方，约莫也是在内间。吴虞微微转过头，抬眼撞见房间里眼睛饿狼似发光的刻薄男人，猛地吓得一大跳，拔腿就跑。

　　2.
　　吴虞听人说才知道，那穷书生是宝芝堂的大夫新收的学徒，名叫许仙。前不久让派他去送药，回来之后，便开始隔三差五旷起工来，到现在，连着好几天不见人影。

　　人不来也不知会一声，还得给他开工钱。

　　胭脂也是宝芝堂的大夫，今日是她当值，义诊至正午，打眼瞧堂内，没人闲着有空去跑个腿，想起那许仙便不由得心生怨怼，正收拾好摊位，见吴虞踩着刚凑合过却闹起分家的四肢，歪七扭八地跑过来。

　　“你来得正好，去给许仙家送堕胎药，顺便问问他还来不来做工，不来就算了。”

　　吴虞一股子痴呆劲儿，眼睛一定便怔愣出。胭脂伸手扶正她的脑袋，把药塞进她怀里，交代快去快回。

　　吴虞怀里揣了药，得了指令又前往许仙家。问了路，吴虞方知原来那日送堕胎药的下水沟就是许仙家。

　　许仙天资不算出挑，若至古稀还能坚持赶考，能否高中仍是尤为可知。

　　不过，他是独生子，姐姐早已许配人家，对许家而言，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比赶考更为重要。父母临死前，特意交代他许家不能断后。

　　许仙也把生孩子这事看得很重，毕竟同龄人基本都娶妻有子了。无奈他一个家境贫寒的书生，哪有姑娘肯嫁。即便说了亲，连聘礼也得东拼西凑。

　　吴虞再次走上去下水沟的小路，越走近这地方越有些森冷，好似什么东西盘踞上方，遮天蔽日。

　　明明之前来，还没这种感觉。吴虞疑心自己多虑，敲了门直接进院子。

　　院前的台阶砖缝冒出些近看却无的杂草，扫帚随意丢在路中，地上的稀疏落叶却无人打扫。

　　“许官人，许官人，胭脂让我给你送药，你快开门啊。”吴虞疑惑：平日许官人一有空就在院子里苦读经书，今天却是见了鬼。她一边猛猛拍门，一边叫唤：“青天白日的，你怎地闭门不出？”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拉开缝隙，露出一只血丝贯穿的眼珠子，它还没定在吴虞身上，只顾着到处乱转，好似提防着什么，对视上眼前的吴虞，先是有些骇然，应是没想到宝芝堂送药的竟又是她；随后又镇定下来，反正她也没见到自己真容。

　　有气无力的声音回应她：“你来了。”

　　“许官人不给我开门，难不成是里面藏着好东西不给我看？”吴虞作势推门，他却死死抵着门不肯放人进来。

　　“我只是病了、病了！”许仙胸闷气短，急急躁躁吼回去，衣冠不整、碎发散乱，青黄发白的面色被颊中的红潮截断，眼下淤青成圈几乎套住目眦欲裂的眼，活似一只脚踏入阎王殿的痨病鬼。

　　吴虞着实吓得不轻，只得讪讪作罢：“好好好，许官人那你好生休息，师傅让我带的药给你，你记得吃。”

　　许仙接了药，吴虞立刻要走。行至院中，突然想起巫医的交代，他立刻折返。许仙见他走原是松了戒备的，门缝裂得更大，够看清半个人形，结果，他又回头，许仙急赤白脸地闭门，一口气提至胸膛，不料，却是作势要吐，背一弯，腰腹缩回去，那肚子好似颗球一晃而过。

　　吴虞脑袋转得慢，后脑还怔愣惦记那肚子，前脑已然操作嘴：“许官人，师傅托我问你还要回去做工吗？若是不去，给你结了工钱便作罢。”

　　“去，我要去，只是我……”只见许仙手心捂嘴，欲呕不呕。

　　吴虞终于想到怎么形容那个肚子和虚呕的许仙：整个身子嶙峋似妇人，若不是他本就瘦削，恐怕只会惹人怀疑一身的营养叫肚里的孽障夺了去。

　　“只是我病重，怕是没数个月好不了，劳你替我带口信，求大夫给我通融通融。”

　　吴虞应了几个好好好，还没反应过来，许仙已先关了门。吴虞后知后觉：什么病，得吃堕胎药治？

　　坐胎是病么？

　　吴虞恍恍惚惚走到院中央，一声咔嚓掐断他的思绪。他抬脚，低头，打眼瞧着：也没踩到什么东西，怎么就响了？

　　吴虞疑心自己听错了，正欲迈步，忽地又听到了咔嚓咔嚓声。

　　那脚还在半空。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吴虞回头，紧闭的门窗人影一闪而过。

　　兴许是许官人弄出的动静。吴虞想着，却觉一根细小绒毛戳破了血膜，得到了气口，引得数不清的绒毛便扎根心脏，匆匆冒出。

　　咔嚓咔嚓，像什么东西在破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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