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十月的天气温和许多，太阳还是金黄色的，天空湛蓝高邈，骑单车出行绝对是个愉快的事——如果这不是十一国庆收假的早晨的话。
　　吕常在比一般学子幸福的是，他虽然就读的是一家寄宿制学校，但学校离家近，可以睡个懒觉，假期也不需要在宿舍和家间搬运东西。书包一背，抬脚就走，像只是到校外去住宾馆，换了个地方睡觉一样。甚至他在学校就已经完成了部分作业，书包一半都是空的，很有自知之明地明白，除了作业以外的书本，他是不可能碰一下的。
　　吕常在哼着歌，蹬着自行车在冷清的街道上飞驰，提前十分钟滑进了校园。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喜欢太重的书包，太远的距离，太赶的行程，整个人松松扯扯的，风雪雨露都不能压身。
　　离早读还有几分钟，老师没在教室，同学们也不吵闹，抄作业，吃早饭，看小说，照镜子，各自忙碌。可吕常在总觉得今天大家的氛围有点奇怪，有好几双眼睛偷偷瞟向自己。
　　赵陇捅了捅吕常在，脸上表情像是兴奋又像是怜悯，“喂，老吕你听说了吗？就是章探之……”
　　章探之是个omega
　　“omega……”这个单词在唇舌间转动，有些滞涩，吕常在呆愣片刻，彻底惊叫出声眼睛瞪大。正在这时，章探之走进教室，和吕常在四目相对，瞬间明白了一切。他和往常一样，点头打招呼，坐到吕常在身边，拿出课本，独留吕常在尴尬坐好，心中万马奔腾。
　　章探之是吕常在最好的朋友，这是只有吕常在知道的秘密，虽然他们只认识了一个月，虽然吕常在从来不缺朋友。
　　不幸的是，吕常在是个alpha。omega和alpha，最好的——朋友？他感到面前有一面“可悲的厚障壁”了。
　　高一三班的教室在顶楼，窗外是一整块蓝天和缓慢旋转的起重机臂，偶然被风鼓起几条红幅，印着白字的“封顶大吉”。湿润的风吹拂吕常在的发丝和书页，他知道这个早读他不可能读得进书了。余光瞥见张探之脊背挺直，脸埋在捧着的书本里，很认真地背书，没事人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并没有打扰章探之。
　　早读一结束，传来几声后门砸在墙壁上的闷响，接着抢水的特种兵蹂躏了走廊地板，教室里的同学们也如同开水泡，咕噜噜溢到门外，有说有笑。
　　前排的赵陇立刻转头，凑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好奇的小脑袋，“章探之，你真的是omega吗？”
　　“嗯”
　　“哎呦，一开始言哥跟我讲时我还不信。我本来以为omega都是那种很漂亮，很惹眼的家伙……”
　　赵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打住，苦恼地挠挠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和omega们也不太熟，只是在我印象里，他们都很，呃，奔放自信，身边围着一圈追随者，打扮也很精致，比如像洛瑶那样的。真是抱歉，如果有刻板印象都是我的错，同学一个月，竟然都没有认出你的真实性别。”
　　章探之回以宽厚的微笑
　　“不过你为什么住在beta宿舍？”这是另外一个好奇的小同学。
　　“我分化得晚，上午刚完成入学报道，下午就分化了。那时宿舍已经搬好了，修改完身份信息后懒得再搬宿舍，干脆就住下来了，幸运的是学校没有强制要求我搬宿舍，在我告知舍友情况后他们也愿意接纳我。”
　　“所以你是意外分化，对吗？”赵陇一脸恍然，或许因为章探之一直以为自己是beta，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毕竟他是那么与众omega不同。
　　没想到章探之摇摇头“我出生和10岁时的基因检测都显示我是个omega，你知道这出错的几率很小。而且15岁分化虽然有点晚，但刚好赶上分化期末尾，也不算意外吧。”
　　没有意外分化，也没有O装B的狗血隐情，就是普普通通的分化，普普通通的omega，赵陇在上课铃响后悻悻转头。
　　吕常在装作看书，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关注旁边的情况，没想到章探之突然冷不丁开口:“不要露出好像我欺骗了你的表情，无论你们一开始认为我是alpha还是后来认定我是beta，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他的笑容竟带了点狡黠。
　　吕常在没想到章探之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样孩子气，像在古井上飘落了一树花。他想他们毕竟才认识一个月，他还远远不够了解他。
　　新生报到那一天，吕常在很早就到了教室。他津津有味地观察着这个新空间，从讲台前的粉笔盒到教室后的黑板报再到一个接一个的新同学。他很自然地注意到了章探之，个子和他一般高，清冷凌厉的长相，深蓝色衬衣加黑长裤，一条劲瘦的手臂上隐隐浮着青筋。他从门外走进来，像裹着一团亮色，俯下身在讲台上填写资料，又和班主任交谈了几句，随即穿过教室过道，向后排走来。
　　吕常在能清晰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他几乎下意识地招手：“同学，要和我做同桌吗？”四目相对的瞬间，吕常在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尴尬，那样一双沉静的眸子让人觉得自己无端矮了一截，心生胆怯。还好对视只持续了数秒，对方顺从地将书包放下，没有说话。
　　这世界上有无数人，他们如水一般淌过你的生活，大多都是普通人，包括你也是。可总有一两个普通人是不同的，或许是在拥挤的十字路口，或许是在便利店门口，或许是在新生报到的那天，他穿过过道而来，面容划过人群，激起缘分的微风，牢牢吸引住你的视线。
　　这种感觉似乎是“惊艳”，但吕常在觉得不太一样。因为他的心脏除了最初的跳动很快平静下来，他露出招牌的亲切笑容：“你好同学，我叫吕常在，初中就在这里读书，你呢？”
　　“章探之，刚搬来Z市。”
　　“……”
　　这种感觉更像是，人生逆旅中幸逢故人。
　　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当吕常在想和一个人成为朋友时，对方很难拒绝，更何况章探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他笑起来很温和，聆听时认真而专注，偶尔会开一些玩笑，虽然他的兴趣乏善可陈，但他也很尊重吕常在的爱好，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他们一起上下学，到食堂吃饭，完成小组作业，讨论问题，并没有多么刻意地粘在一起，但几乎是形影不离。在大部分同学彼此还不太熟悉的时期，他们的组合很显眼，同学们下意识地把他们绑在一起，觉得自己很难插入到二人之中。因此当大家得知章探之是omega后，频频望向吕常在。
　　alpha和alpha的组合，众人觉得理所当然，强强联合。alpha和beta的组合，众人觉得新奇有趣，优劣互补。alpha和omega的组合？众人的目光就变了。兔子爱上窝边草，养老婆先从兄弟开始，等等，气氛变得粉红起来。排除与主流性向不同的人群，不是说alpha和omega就不能成为朋友，没有纯友谊，只是当他们彼此走得太近，友谊太容易变质。
　　毕竟占有欲并不是爱情的专利，友谊也具有排他性，而AO之间的性吸引力简直不讲道理。
　　想到这，吕常在不禁有些悲伤。
　　一个月后高中生活的新奇感早已过去，“开学第一天班上公认的alpha竟然是个omega”的消息作为枯燥高中生活的第一个新闻，迅速传播，引起了高一三班绝大多数同学的兴趣。
　　惊叹，不可思议之余，大家纷纷觉得班上的第一对情侣就快诞生了。
　　只有章探之仿佛置身事外。上课，写笔记，给前排的赵陇讲题，越过课桌，拿吕常在面前缠着胶带伤痕累累的改正带。
　　他问：“中午吃什么？记得食堂有煎鱼，虽然是速食制品。”
　　他说:“不要在意他人的目光，坚定你自己的想法”
　　他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是omega就变得畏首畏尾，我就是我，什么也没改变。”
　　他说：“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不要害怕。”
　　说这话时，他正在刷题，吕常在翻课外书。
　　他总是这样，轻描淡写，状似不经意地说一些话，然后微偏头绽放笑容，给同伴及时的安全感
　　“嗯。”吕常在从喉咙里咕噜出回应，将眼前的书又翻了一页。二人间又恢复了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课间的吵闹淹没了翻滚的情绪。
　　这就是再平凡不过的高中的一天，吕常在认识章探之一个月，又有那么一点微妙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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