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穗田

　　腊月的风，刮骨刀似的，卷着细碎的雪沫，从高丽纸糊的窗棂缝里钻进来。一股子阴冷霉味，侯府后宅独有的气息，挥之不去，沁入骨髓。
　　姜穗跪坐在临窗的矮榻上，指尖冻得微红，却稳稳悬着一支细毫笔。宣纸上，墨梅徐徐绽开，虬劲枝干托着几瓣小心翼翼的花，柔婉得……像她自己。侯府里不起眼的庶女，生母早逝，嫡母不慈，活得如同角落无声的草。这点无人问津的书画手艺，是她换些不被克扣炭火的依凭。
　　笔尖轻点，一朵，两朵……十三瓣梅。她被困在这四方院落的第十三个年头，无声滑过。
　　“姑娘，仔细冻着。”贴身丫鬟小莲捧着个半温的铜手炉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心疼，“大姑娘那边传话，午时让您去正院陪着听女夫子讲《女戒》呢。”
　　笔尖一顿，墨汁险险洇开。姜穗搁下笔，轻轻“嗯”了一声。陪听？不过是嫡姐姜瑶一时兴起，想寻个由头，磋磨她这块“木头”罢了。那《女戒》，她闭着眼都能倒背如流，却得装出懵懂受教的模样。
　　窗外的雪，下得大了些，簌簌压着枯枝。也落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激不起半丝涟漪。习惯了。习惯了这小心翼翼，这如履薄冰。侯府深宅，本就是座精致的囚笼。她？笼中最不起眼的那只雀鸟，连扑腾翅膀的气力都省了，只求……安稳地活下去。
　　指尖，刚触到那微温的铜炉——
　　轰！
　　一股难以名状的剧痛，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深处炸开！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扯出躯壳！
　　“呃——！”闷哼冲口而出，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白吞噬！手炉“哐当”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炭灰泼洒如墨。她整个人蜷缩起来，纤指死死抠住榻沿，指节惨白，冷汗如瀑，从额角滚落。窒息感攫住了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钝痛。
　　【警告！检测到世界核心剧情线发生重大偏移！关键锚点‘周牧云’觉醒程度超出阈值！剧情崩坏风险：99.7%！紧急启动备用方案！】
　　【检索中……检索到最近距离、最适格灵魂波动……锁定目标：姜穗。】
　　【‘剧情修复者’身份绑定……10%……50%……100%！】
　　【初级修复系统007，为您服务。】
　　冰冷的、毫无起伏的机械音，像无数根冰针，扎进她的意识深处。白光褪去，视野恢复，眼前的世界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幽蓝。半透明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无数陌生字符闪烁跳跃，最终定格在一个猩红刺目的警告框上。
　　剧痛如潮水退去，留下刺骨的寒和一片空茫的恐惧。姜穗瘫软在榻上，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如同刚从溺毙的深渊被捞起。她瞪着那悬浮的幽蓝界面，盯着“007”的代号，只觉荒谬绝伦，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谁……是谁在作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劫后余生的虚弱。
　　【本系统为‘剧情维护局’下辖初级单位007。】机械音冰冷如故，【宿主姜穗，身份：本世界原住民（编号：DH-742）。你已被征召为临时‘剧情修复者’。核心任务：修复因关键人物‘周牧云’异常觉醒导致的剧情崩坏，引导其回归原定命运轨迹。】
　　周牧云？
　　这名字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姜穗混乱的脑海里激起一丝微澜。定国公府那位名动京华的世子？光风霁月，才冠当世……闺阁女儿遥不可及的春闺梦里人。他……觉醒？崩坏？命运轨迹？
　　每一个词都像天外陨石，砸在她认知的贫瘠土壤上。她只是侯府一个卑微的庶女！她的天地只有这方寸院落，只有嫡母嫡姐的刁难，只有活下去的本能！什么世界、剧情、维护局……遥远得像天边的流云，虚幻不真。
　　【任务一：初步接触关键人物‘周牧云’。】
　　【任务目标：于三日后‘梅雪诗会’上，设法引动周牧云对‘原定女主’林婉清（尚书府嫡女）的关注。】
　　【任务时限：72小时。】
　　【失败惩罚：神经痛觉敏感度提升10%。】
　　幽蓝界面冷酷地刷新着。最后那行“神经痛觉敏感度提升10%”的字样，瞬间唤醒了刚才那几乎撕裂灵魂的痛楚记忆！姜穗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不……我办不到……”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我不认得什么周牧云……不懂什么任务……放过我……”
　　【拒绝执行或任务失败，将触发惩罚机制。】007的声音没有丝毫涟漪，【宿主存在意义已与任务绑定。修复剧情，是唯一生存路径。】
　　冰冷的宣告，碾碎了她所有卑微的祈求。生存路径？她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为何连这点微末愿望，也要被如此荒诞而酷烈的力量彻底碾碎？
　　“姑娘！姑娘！”门外，小莲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前院传话，定国公府的周世子……来拜访侯爷了！马车……马车刚到仪门！”
　　周牧云？！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得姜穗魂飞魄散！任务……目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到了眼前？她甚至还没从那冰针入髓般的剧痛和灭顶的恐惧里缓过气来！
　　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猛地从榻上撑起，踉跄着扑到窗边，手指颤抖着拨开一道窗缝。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打来。
　　前院通往正堂的抄手游廊下，一行人正缓步而来。当先一人，玄色大氅上银线绣的云纹在雪光里暗流涌动，身姿挺拔如崖畔孤松，步履从容，踏碎一地琼瑶。纷扬的雪，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宽阔的肩头，非但无损那份清贵，反倒添了几分孤绝。他微侧着头，似在与引路的侯府管家低语，侧脸的线条在雪光映衬下，流畅得惊心动魄，下颌线利落如刀裁。
　　是他。周牧云。一个本该只存在于画中仙、书中影的人物，此刻却真真切切地，踏入了她这方尘埃般卑微的天地。
　　似乎……察觉到了那丝窥探？
　　他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倏然抬眼，目光如冷电，精准无比地刺向姜穗藏身的窗棂缝隙！
　　隔着纷飞的雪幕，隔着冰冷的窗纸，姜穗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远看，那双眼温润如蕴着江南烟雨，平和无害。可此刻，四目相接的刹那，姜穗却在那温润的底色下，捕捉到了一掠而过的、深不见底的幽邃！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肺腑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剥开她仓惶无措的伪装，直刺入她刚刚被“系统”搅得天翻地覆、惊魂未定的灵魂深处！
　　只一眼！
　　姜穗如遭雷亟，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僵！她猛地缩回手，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整个人滑坐在地，心脏狂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方才那灵魂被撕裂的灼痛感，再次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那眼神……绝非温润君子！
　　【警告！目标人物‘周牧云’已对宿主产生初步‘异常’关注！请宿主谨慎应对！】007冰冷的提示音骤然响起，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
　　姜穗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寒意从四面八方侵入，砭人肌骨。窗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正堂的方向。可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却如同滚烫的烙印，死死刻在了她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雪，无声地落着，覆盖着侯府的朱甍碧瓦，也覆盖着她骤然跌入的、冰冷而绝望的深渊。她刚刚被强行绑上了一条名为“修复”的绝路，而这条路的第一个目标，那个叫周牧云的男人，似乎……远比那冰冷的系统，更像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任务？生存？
　　姜穗抱着冰冷的膝盖，第一次感到，这侯府的深冬，寒意竟能刺骨锥心，如披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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