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咔、咔咔。
黑暗中两缕火光竖起,忽明忽灭。
“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请听到我的渴求,带我离开这里……”少年虔诚地跪在神像前,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渗出血珠,烛光晃动映照在关公像赤红的脸上,“去一个有人真心爱我的地方。”
“欸,你听说了吗?最近城里可不太平。”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说,两月前江陵府出了件命案,知府蒋举安的独子蒋念章被人当街砍死!”
“什么?真的假的?蒋举安不就这一个儿子,当宝贝儿宠着吗?”
“是啊,早年蒋念章体弱说是被送去了江南调养,养好回来之后就越发嚣张跋扈,听说强抢妇女的事都做的出来。还有人说他小时候就蔫坏蔫坏的。”
“要不是他长姐嫁给侯府的庄清,他哪来这么大胆子?”
“侯府现在不行啦,全靠次子撑着。不过也说的是呢,死的好啊。”
“嘘——这话你在这里也能说?”
“那怎么了?现在整个开封都知道了,大家都骂呢。不过呀……”
“不过什么啊?”
“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呢!”
“啊?侯府的次子庄明不是大理寺卿吗?”
“对啊,有人说是之前逃狱的仇人黄庭,也有人说是何小将军,还有一种说法…”男人压低身子小声道,“说是鬼王替天行道呢!”
“何小将军掺合此事作甚?更何况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对面的男人不屑地嗤了一声,“这世间真有鬼,怎么不来找普通人?”
“嘿——你别不信!传的可真了,说鬼王啊,身高九尺,体量粗犷,身着金缕玉衣,青面獠牙,身负长剑,那剑足足有七尺长,拔出瞬间毙命,都没人看到剑刃,再睁眼鬼王已然消失,只留下地上蒋念章一分为二的尸身。”
“……那听起来倒还真不像是个人。”男人咂了咂嘴,“神神叨叨的,我反正不信,除非让我看见……喂,跟你说话呢!”男人使劲拍了拍对方的胳膊,但对方只是抬头看着他身后,他转过头去,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一男子正长身玉立站在他身后,巧的是他通身金丝白衣,腰间别着一把黑色长剑,戴着着一顶白色帷帽,风拂着轻纱,看不清面容。
此人微微躬身,如鬼魅般在他耳边低语道,“前辈们聊的什么?晚辈也想听听。”
“啊!!!”两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高喊了两声有鬼啊就消失在了街头。
男人直起身子,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冷嗤了一声。
店里伙计见状赶忙小跑过来,“孟老板,您来了。”
男人低眼,叹息的声音从帷帽中传来,“说了下次不要叫我老板,不要听你们老板说的。”
“诶,好。那孟公子还是老样子?”
“嗯。”男人抬腿向楼上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转头道,“小二,最近店里有其他人进过我那间包厢吗?”
小二面露难为之色,“有的,孟先生。”
“谁?”
“……抱歉孟先生,小的不识。”
“算了,我知道了。”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消失,小二抬眼确认才叹了一口气。这位孟芳孟先生是他们家老板柳世铭的至交好友,一个月前来到开封后,老板特意叮嘱了他们把他当成主家对待,如今一月有余,没人见过这位孟先生的真容,脾气古怪且长剑在身,大家每次都是战战兢兢地和他说话。再加上最近坊间传出江陵的诡事,更是助长了他们的恐惧。
席子温阖上门来到包厢坐下,江陵的事情没想到传的这么快,开封已经人尽皆知了,不敢想象蜀州现在传成了什么样,但愿没人和师父说这些事。想到这里他不禁咋舌,老头若是生气的话,胡子和头发一定都竖起来了。
席子温看着桌子上的黑色长剑,剑鞘上金色饰纹勾引起他的回忆。那是十四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渡天,师父将长剑递到他手上。
“此剑名为渡天,不可斩无辜之人。用好了是利刃,用错了……”老头子捋捋胡子,意有所指,“他会送你上路。”
十三岁的子温郑重接过渡天,他将长剑立在身旁,剑柄便有肩头高。
“拔开它,他就是你的了。”
席子温深深呼出一口气,“是,师父。”
他利落地拔剑,欻的一声,长剑出鞘,剑身乌黑,在日光下泛出五彩之色。席子温立刻收剑入鞘,冷汗涔涔。
师父得意道,“怎么样,是把好剑吧?”
“不行,师父,这个剑我不能收。”
“……你是觉得你配不上这把剑吗?”师父幽幽的目光审视着席子温。
席子温深吸一口气,“不是,师父……你打这把剑,花了多少?”
“……嗯,啊……你说这个啊……”师父心虚地别过了头。
“师父,您当我傻子吗!玄铁稀有,就算在咱们蜀州铸成这样的剑都要至少二百两,咱们上个月才攒了点,不是说要请个师傅来改善山上的伙食吗?”
“嗐这……你当烧菜师傅是那么好请的啊,一个月的俸禄就要二两银子,再加上新鲜的鱼肉,那要好多钱呐!我不是逗你玩吗……”师父背过身去不敢看席子温的眼睛。
“哼!你骗人!”席子温抱着剑,眼泪就掉了下来,“师父,我再也不想吃一个月草根炖野果子了……呜呜,更何况我还答应了师妹和师弟他们说下个月就能吃好的了,我这不是骗人吗…呜呜。”
师父听见赶忙转过身安慰,“咳咳,这不是最近旱得紧嘛,更何况我这逗你呢,没花钱没花钱。”
“啊?”席子温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为什么呀?”
“咳咳,嗯……你还记得之前来山上的那个老头吗?他欠我个人情,他有钱我就让他出钱打了这把剑。真的没花钱。”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今晚想吃鱼,师父。”席子温吸了吸鼻子,扁着个小嘴向孟樊恳求。
“行行行,把那几个小崽子都叫上,咱们下山吃鱼。”
席子温抬手抚摸着剑鞘,那不是常长老做的。这把剑就是花了师父整整三百六十两银子特意飞去开封打得。吃了一顿鱼之后,他们又吃了两个月的草根炖果子和草根炒青虫后才提高了伙食水平。
“没想到你还是要去开封。”师父站在门内,目光冷了下来。
“是的,师父,灭门之仇不可忘。”五个月前的席子温站在山门外向孟樊拜别。
“那可是火炉,你这一去有如飞蛾扑火,你当真要去?”
“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了,师父,这次我必须去。”
“……那好,此去生死难料,本名于世总归有诸多不便,让为师最后送你个字,作为你的假名……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就取芳字吧。”
“徒弟孟芳在此拜别师父,天涯迢迢,感念二十载师徒之情,请师父接受徒儿一拜!”席子温跪在师父面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走吧!”师父看着跪在地上的席子温,最终转身走进门里没有回头。
刚下山的席子温原本打算路过通州经襄州来开封,不过在途经夔州时遭遇了一件怪事。
“呜呜……呜呜……”
席子温当时正路过一处荒村,刚走进村子他就听到了凄厉的女声在呜咽。他寻声走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婴孩坐在地上哭泣。
“呜呜……呜呜……”
席子温走上前去蹲了下来,他肩膀上的玄乌扑腾了几下,飞到了远处干枯的树枝上。
他默默地向女人递过去一只干净的手帕。他深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哭泣也曾经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女人低着头接过了手帕,“…谢谢你。”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席子温看着女人怀里的孩子开口问道。
女人下意识摇了摇头,“你做不到的,我不想连累到你。”女人抬眼突然看到了席子温腰间的佩剑,闪着冷冽的寒光。她突然坐起来,微微后退,“你是,你是?”
“啊,不必忧虑。”席子温向后敛起佩剑,“我乃仙家之人,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仙仙长,仙长!?”女人爬起来抱住席子温的衣袖,“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再没有人来,我们,我们恐怕就要……呜呜呜……”
席子温轻按女人肩膀,“不用害怕,先说什么情况吧。”
“那仙长请随我来。”
“呜呜呜…小宝也……”刚进屋,一个女孩看到女人怀里孩子的样子便抱着他痛哭跪地。
“这是我的女儿,秦若兰。”
“咳……”时不时从里屋传来老人的咳嗽声。
“里面是我婆婆,已经快……”女人掩住了哭泣,“实在抱歉,我们家里除了水可以喝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女人端来一个破损了的杯子,杯中的水倒映出席子温白色的面纱。
“无碍。请说吧。”席子温说道。
“是这样的,仙长,一年前……”
哒、哒、哒——
“吁——”水青色锦袍的男人为首,后面紧跟了好几个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停在了村子前。
“哟,我当这儿穷乡僻壤的是哪里,这不是秦家庄吗?”
“难不成咱们大少爷来过这里吗?”蒋念章左手边的男人张嘴接道。
蒋念章笑起来,“来过,当然来过。”
“啊,是江陵知府的大少爷!您怎么来敝村了?”路过的村民认出蒋念章。
“怎么,我来难道还要知会你一声?”蒋念章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搞笑,他以为他是谁啊…”“就是就是,哈哈哈……”此起彼伏的笑声在蒋念章身后响了起来。
蒋念章牵着马绕着村民转了两圈,最后拿马鞭将村民捅倒在地,“喂,见我来了,还不把你们村长叫来,要等我赶着你去吗?”
“欸,是是是。”村民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
“嘿,你们看,他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念章,这里是不是你们家几年前赈灾的那个庄子来着?”
“对,还是你记性好哈!哈哈哈!”
“那他们不得对你感恩戴德的爬过来,不得怎么不还能捞个土皇帝当当!”
“哈哈哈哈哈……”
未几,一个年俞六旬的老人快步走了过来。
“蒋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本少爷和朋友们在附近打猎,我看你们这儿挺好啊,我打算带着他们暂时住在这里几天,就安排你们这里最好的房子吧。”
“这,蒋少爷,我们庄子已经没有空房子了。您看……”
“啧,本少爷是那个意思吗?怎么这么不懂事啊…知邈啊,你来告诉他怎么做。”蒋念章满脸嫌弃。
“蒋少爷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在这里连个房子都没有吗?”刚刚认出庄子的贺知邈骑着马来到老人面前,居高临下道,“没有,难道你还不会盖吗?”
“贱民住过的本少爷可不住,今天来告诉你们,三日后盖好至少三处能住的下我们所有人的房子,里面家具必须要最好的。虽赶不上我们家,但好歹要看得过去。这是命令,我之后会回来验收。抓紧干吧。我们走!”蒋念章下达了命令后带着人乌泱泱地走了。
“唉……”女人长叹一声,“仙长有所不知,若是十年前的秦家庄人丁兴旺粮食丰足,或许还能做到,但是自从七年前一场旱灾,秦家庄的土地再也种不出正常的粮食了,个个干瘪瘦弱,村民们也是食不果腹。尽管有江陵知府赈灾,却只能缓解燃眉之急,更何况他们只是送了些粮食,仅仅够每一家半袋米,一袋面。蒋念章来过之后,村长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商量议策……”
“唉,今天把大家聚集在这里,是有要事相商。”
“怎么了,我家里还要地要锄呢,今年的地特别硬……”“是啊是啊,开春之后这个地就锄不动了。”“对呀,我们家也愁呢……”
“行了。那我就直说了。今日,蒋家来了。”
空气里静默了一瞬。
“什么,他们来做什么?”“为什么要来,来送东西吗?”“你想的挺美,他家那么抠,你还想他能悄悄摸摸地来赈灾吗?”“对啊……”
“咳咳,安静。”老人扶着拐杖敲了几下地面,周围安静下来,“斗米恩升米报,秦家的族训忘了吗?”
没有人说话。
老人继续道,“尽管我们都知道他做的不对,但欠人家的终归是欠人家的,我们得还。”
“听说他要一天该一间房!”“疯了吧!”“不行村长,我们家里都揭不开锅,拿什么盖房子啊?”“就是啊!”
“唉……”老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大家都难,我今日过午会去找州府,看看能不能缓解缓解。”
人群散去,老人握着秦香玲的手,“香玲啊,我和兴业去,你在家好好照顾大娃和二娃。”
“爹爹……”
“他没有回来……”女人说到这里拭去眼角的泪水,“据我兄长说蒋念章当时就在州府那里,他听说了我爹和哥哥来找州府,以为是要告状,竟,竟在州府门前打死了我爹爹!”她眼里的泪水决堤而出,“兄长想要保护爹爹的身体竟被他们用马鞭抽得皮开肉绽,他,他已经在去年入秋前就下葬了……”
席子温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州府没有说什么吗?”
“没有,他们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听说早年夔州府受了蒋家的好处,对他们家的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来,蒋家在夔州经常为非作歹,闹得民不聊生,朝廷也曾过问过,但都被他们糊弄过去了。”
“后来他们回到村子里面,隐瞒了我爹爹和兄长的事,催着我们盖房子,再加上他们手里还有兵器和马鞭,我们只得照办。可是他们仍然不知足!”秦香玲的手捏的嘎吱作响,“他们什么都要最好的,没有好家具他们就要我们从家里搬来,没有大鱼大肉他们就要我们杀了自己家的供他们。一天就要杀三头猪,吃五只鸡。不到几天的时间村里的猪都被吃完了,鸡鸭也没剩几只……我兄长回来了,浑身是血,拉着我爹爹的尸身!咳咳……呜呜……我我去质问他们为什么残害无辜的爹爹,可是他们竟然说……”
“就是个老不死的,反正我们不干什么他也快不行了,死了还能给你们家剩口饭。你看,你哥不还给你留着呢吗?”
“就连,我兄长的性命也成为他们所谓的手指间留下的施舍?!咳咳咳咳……”女人剧烈咳嗽起来,竟咳出一大口鲜血。
席子温立刻坐了起来,要去扶秦香玲。
秦香玲摆手拦住了他,她虚弱地扶着桌子一角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回忆起来,“从那天开始,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山上没有猎物了,就让我们把鸡鸭放到山里去,他们射着玩。再后来,他们不满足于此,在村子里面强抢民女无恶不作,暑伏过去,不出所料的,我们又什么都没收获。”
“村子里面真的没粮食了,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哦,是吗?”蒋念章摸着下巴思索道,“也是,你们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那我们走吧。”
“诶,我们真的要走吗?”其中一人看着逐渐远去的村庄问道。
“当然不是。”蒋念章露出歹毒的笑容,“你们不觉得看着他们饿死也挺好玩的吗?”
“……这没问题吗,念章?”
“胆子这么小,贺知邈,活该你爹不器重你。”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干瘦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怎么了,阿尚,你不是和你娘亲出去求粮了吗,你娘亲呢?”
“我娘亲,我娘亲被他们掳走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