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不晓雨

　　九月的阳光熠熠，从礼堂高窗斜斜倾泻下来。

　　许晓雨站在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后背挺得笔直，蓝白校服略有一丝褶皱，双手贴着裤缝，目光平视前方，台上校导主任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礼堂。

　　“青春正当时，少年应有少年志，身为学生，应当积极向上，向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学习。”

　　“最近下课间吵吵闹闹的现象频繁，尤其是普通班的学生，一下课就吵吵闹闹，而尖子班的同学都在学习，你们这种学生带起了不良风气，不仅影响他人，也影响自己。”

　　“甚至还有个别同学违反校纪校规，抽烟打架样样不落。”

　　不言而喻，许晓雨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应该说整个高三年级，不，整个明礼高中，都知道校导主任未曾点名道姓的人是谁。

　　许星辰。

　　站在第三排的林小满倒吸一口凉气，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最后一排那个高挑的身影正慵懒地靠在墙上，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

　　阳光透过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左眉上那道浅浅的疤痕若隐若现。

　　“又是许星辰。”

　　解散后，林小满挽着许晓雨的手臂，压低声音说，“这学期第三次了，听说上学期期末他好像把王老师的车胎扎了，似乎就因为他被记了旷课。”

　　许晓雨没有接话，她的目光扫过公告栏，那里贴着最新的处分决定：高二(7)班许星辰，因在男厕所抽烟记大过一次。

　　纸张还很新，墨迹在阳光下泛着青黑的光。

　　这是开学两周来，许星辰的名字第三次出现在这里。

　　“晓雨，李老师找你。”班长在教室门口喊道。

　　许晓雨放下笔，轻轻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阳光透过窗在地板上投下层层阴影，李老师正皱着眉头翻看一叠试卷。

　　“晓雨来了，坐。”李老师推了推眼镜。

　　“学校决定开展“优帮差”结对活动，你作为年级第一，试着负责辅导下许星辰的数学和英语。”

　　许晓雨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上学期期末数学28分，英语35分。”李老师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别说大学，毕业都成问题。”

　　“老师。”许晓雨声音平静。

　　“我认为许星辰同学的问题不在学习能力。”

　　“所以才需要你这样的榜样。”李老师递给她一张课程表。

　　“每周二、四放学后，图书馆三楼角落，从明天开始。”

　　走出办公室，许晓雨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人民医院”，她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按下接听键。

　　“许小姐，您母亲的检查报告出来了，白细胞计数又升高了...”

　　许晓雨靠在墙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她安静地听完医生的嘱咐，轻声道谢，然后挂断电话。

　　她的手机锁屏是一张照片：病床上的女人瘦得脱了形，却依然对着镜头温柔地笑着。

　　那是上个月妈妈状态还不错时拍的。

　　“喂，好学生。”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许晓雨猛地抬头，差点撞上某人的下巴，许星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他比许晓雨高出大半个头，蓝白校服随意的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耳骨上的黑色耳钉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左眉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让他本就锋利的五官更添几分野性。

　　许晓雨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听说你要当我小老师？”许星辰歪着头看她，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年级第一的时间这么不值钱？”

　　许晓雨直视他的眼睛，“明天下午四点，图书馆三楼，迟到一分钟我就走。”

　　许星辰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干脆的回应，他正要说什么，下课铃突然响起。

　　许晓雨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发梢掠过他的手臂，泛起一丝痒意。

　　“喂。”许星辰在她身后喊，“你知道我叫什么吧？”

　　许晓雨头也不回：“处分公告栏上的常客，全校都知道。”

　　许星辰忽笑起来，少年的笑声格外清亮，在走廊上清脆地回荡。

　　第二天下午，三点五十八分。

　　许晓雨推开图书馆三楼角落的玻璃门，这个阅览室平时很少有人来，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灰尘缓缓浮起。

　　许星辰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数学课本，手里却转着一支笔，动作娴熟，看到许晓雨，他故意让笔飞向空中，然后稳稳接住。

　　“没迟到。”他指了指墙上的时钟，“甚至还早了两分钟。”

　　许晓雨放下书包，取出笔记本和习题册，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三角函数的基本公式需要我写一遍吗？”她淡淡地问。

　　许星辰撑着下巴看她，“这么着急？我们还没互相自我介绍呢。”

　　“没必要。”许晓雨瞥了他一眼，“许星辰，17岁，上学期旷课18节，迟到23次，早退15次，各科平均分42，喜欢抽烟、打架以及破坏公物。”

　　许星辰吹了声口哨，“调查得很详细嘛。”他突然凑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转学来明礼吗？”

　　许晓雨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不知道是口香糖还是香烟，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不感兴趣。”

　　“真伤人。”许星辰坐回去，随手翻开课本，“好吧，好学生，请开始你的表演。”

　　许晓雨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公式时，注意到许星辰的左手小指有些不自然的弯曲，他转笔的时候，那只手指总是微微蜷缩着，像是受过伤。

　　两小时的辅导出乎意料地顺利。

　　许星辰虽然态度散漫，但理解力惊人，许晓雨讲一遍的例题，他就能举一反三，只是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每隔二十分钟就要站起来活动，或者摸出一颗薄荷糖丢进嘴里。

　　“今天就到这里。”许晓雨合上课本，“周五之前做完这三页习题。”

　　许星辰漫不经心回：“遵命，好学生。”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校服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许晓雨无意间瞥见那里有一道淤青，颜色已经发黄，像是旧伤。

　　“明天见，好学生。”许星辰把书包甩在肩上，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你比李老头讲得清楚多了。”

　　许晓雨收拾书本的手停顿了一秒，等她抬头时，许星辰已经吹着口哨走远了。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的辅导按部就班地进行。

　　许星辰时而认真时而散漫，但再也没有迟到过，不过尽管他们每天有两小时的独处时间，对话却少得可怜。

　　许晓雨讲课，许星辰听，偶尔提问，仅此而已。

　　直到第三个周四的下午。

　　许晓雨推开阅览室的门，发现许星辰不在，他的数学课本摊在桌上，旁边放着一张纸条。

　　“天台，带烟来。”

　　许晓雨盯着那张纸条看了三秒，然后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她坐下来，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复习。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四点半，许星辰依然没有出现。

　　五点整，许晓雨收拾好东西，走向图书馆顶楼的天台，推开生锈的铁门，傍晚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夕阳西下，整个天台沐浴在金色的余晖中。

　　许星辰坐在天台边缘，两条长腿悬在空中晃荡，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是来告诉你，辅导取消。”许晓雨的声音比平时更冷，“我不会浪费时间在不守时的人身上。”

　　许星辰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把木吉他。

　　许晓雨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还有一个皱巴巴的烟盒。

　　“今天是我妈的忌日。”许星辰突然说，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她生前是个音乐老师，弹得一手好吉他。”

　　许晓雨僵在原地。她看到许星辰的左手小指又一次不自然地弯曲着，这次她看清了。

　　那是一道陈年的旧伤，让那根手指永远无法完全伸直。

　　“十岁那年，我爸喝醉了，说音乐都是垃圾。”

　　许星辰抚摸着琴弦，“我妈护着她的吉他，他用球棒打了她的手。”

　　他抬起头，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一片荒凉，“结果打偏了，打中了我的手指。”

　　许晓雨的心脏突然紧缩了一下，她想起许星辰档案里“因家庭原因转学”的那行字。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许星辰把吉他放到一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害怕我的人。”

　　他走近许晓雨，“李老头派过三个“学生”来辅导我，最长的坚持了两周。”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许晓雨完全笼罩，她闻到了啤酒和薄荷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碘伏味道。

　　他颧骨上的伤口结痂了。

　　“我明天要去医院陪我妈做化疗。”许晓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所以下周的辅导暂停。”

　　许星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原来好学生也会撒谎请假啊。”

　　“不是撒谎。”

　　许晓雨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病历单，“急性髓系白血病，去年确诊的。”

　　风吹起病历单的一角，上面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和数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许星辰的表情凝固了，他伸手接过病历单，动作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所以你看。”许晓雨轻声说，“我也有很多不想别人知道的事。”

　　许星辰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把病历单折好还给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吃糖吗？比烟健康多了。”

　　许晓雨接过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掌，许星辰的手很暖，而她的手指总是冰凉的。

　　“下周二继续。”许晓雨转身走向楼梯口，“别再迟到了。”

　　她没有看到身后许星辰的表情。

　　少年站在天台边缘，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看着很是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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