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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型电极
暮色是倒扣的废铁桶,锈迹斑斑地扣在临安城头顶。
圣玛利亚教堂尖顶穿透铁灰色的云,粉碎的彩色玻璃像结痂的烂疮,雨水顺着铅框骨架蜿蜒渗下,砸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发出空洞的鼓点。
空气被揉成一团烂棉絮,血腥味和腐朽焚香的腥甜在肺叶里绞杀。
沈煜的靴底碾过门廊的玻璃残骸,刺耳的碎裂声撕开粘稠的死寂。黑色警用风衣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箍在他紧绷的肩背上,下颌线刀锋般冷硬。
勘查灯的光柱像一只苍白的巨手,狠狠刺入教堂深处粘稠的黑暗,最终攫住祭坛前的景象。
不是尸体。
是祭品。年轻的女人姿态虔诚地跪伏着,头颅却以不可能的角度后仰,空洞的眼球直视祭坛顶端——那里,一尊石膏圣母像的面孔被砸得稀烂,只留一只完整的眼睛,在尘埃中空洞地回望。
颈侧裂口如同撕裂的画布,喷涌的血液在苍白皮肤和破旧神职黑袍上泼洒出狰狞的图腾。光柱精准锁定她的眉心。
沈煜的呼吸在咽喉里凝成冰碴。
两条线条凌厉的毒蛇,蛇吻精准对噬,形成一个完美的“∞”烙印,深深烙入皮肉,边缘炭化翻卷,像烧焦的电路板。冷光打在上面,烙印核心某个细微的凸起反射出冷硬的金属光泽。
“第三幅‘画’了。”副队陈默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递过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枚硬币大小的金属徽章,同样蚀刻着双蛇交缠的图腾,只是这枚徽章的核心,并非平滑的“∞”,而是一个尖锐的Y形符号,像电极尖端直刺而来。“还是老地方,祭坛烛台缝隙。现场处理得…像被吸尘器舔过。”
“‘画册师’……”沈煜舌尖滚过这个名字,代号是他亲自定的。接过的证物袋冰凉刺骨,隔着塑料膜,那Y形符号的棱角抵着指腹,有种隐秘的刺痛感。
“他在他的死亡画册上打钢印。这个Y,是他的密码。”他俯身,目光利刃般刮过龟裂地砖上的湿痕、散落的织物碎片、溅落状血迹的边缘形态。“精密。高效。仪式感…病态的仪式感。烙印的高温设备体积小、启动快,能在尸僵发生前完成如此精细的作品,还要清理所有操作痕迹…不是训练有素,就是天生的拆解专家。”
“沈队,容教授到了。”小警员的声音在门口绷紧。
容暝踏入教堂的脚步声很轻,像猫爪掠过水面。一股冷冽的气息同时渗入血腥的粘滞空气,是雪松混着苦艾焚烧后的冷调药草香,霸道地驱散了腐味。
“拆解专家?”那个温润而带着金属芯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接住了沈煜尾音的余烬,“或许他拆解的从来不是尸体,沈队。”
沈煜侧身。
容暝立在一尊倾倒的告解亭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炭灰色羊绒大衣裹着挺拔身躯,内里西装的领扣紧抵喉结,冷峻如仪。
最摄人的是那头银发,似液态月光倾泻肩背,在教堂幽暗中流动着非自然的冷辉。
碎发几缕滑落额角,衬得脸庞愈发苍白剔透,没有任何镜片的阻挡,狭长眼尾微扬,浅褐色瞳仁在强光下如同淬火的琥珀,深不见底。
他缓步上前,银色发尾在污浊空气中荡开细微涟漪,竟不沾染一丝尘埃。沈煜的视线像被磁石吸附,不自觉地追随那抹移动的寒光,直到它停在尸体旁。
容暝垂眸,视线落在那炭化的烙印中央的金属凸起上——它像一颗嵌入血肉的芯片——唇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一线。他自内袋抽出薄如皮肤的黑手套,覆上修长手指的动作,如同调试某种精密仪器。
戴着黑手套的指尖落在尸体的颈侧动脉处,短暂停留。随即,谨慎地托起那颗僵硬后仰的头颅,指关节精准按压颅骨与颈椎的连接点。
他的目光聚焦在眉心的烙印,指端沿着炭化的∞轮廓悬空描摹,像是在阅读一幅蓝图。冰冷的银发垂落肩前,在血腥与污秽之上数寸处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结界。
“定制电热笔,功率极高,瞬间碳化。深度一致…像个标准流水线出来的工业印记。”容暝的语调平得像心电图,“死亡前的约束点…”指尖移向死者肩胛骨下方,在黑袍掩盖的位置,用戴手套的指甲极其轻微地刮过,“…这里有皮下出血的僵硬点痕,形状特殊。”他抬眼看向沈煜,琥珀色的瞳孔吸纳了所有光线,变得浓稠,“Y型电极压痕。类似实验室里固定精密标本的夹具。‘画册师’…他的工具箱,来自专业实验室。”
沈煜喉结滚动:“他在量产他的‘审判’?”
“他在标记他的‘猎物目录’。”容暝的目光转向那枚证物袋里的徽章,Y形标记针一样扎眼。“这个Y…”他声音低沉下去,“像不像一个接口?等待接驳的电极?第三个受害者,‘画册师’的仪式准备阶段结束了。下一个……”他微微侧首,银色发丝滑过肩头,“将是他第一次‘通电’。”
“通电?”一股寒意爬上沈煜的后颈。
“真正的审判,需要高压。”容暝淡淡道,指尖悬在那烙印中心的金属凸起上方,“这个触点…是接收器。”
女法医压抑的抽气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容暝像一尊冰雕,在蒸腾的血腥气中不为所动地审视着那具被“接驳”了的祭品。
沈煜强迫自己看向那双被黑手套覆盖的手: “能从这个Y,画出‘他’的回路图吗?”
容暝缓缓站直。教堂的穹顶仿佛因他的高度压迫而下沉了几分。他抬手,一枚造型冷硬的银色袖扣从腕间露出——奇特的双Y形状缠绕盘踞,蛇吻处衔着一粒极小的黑钻——指腹无意识地拂过额前垂落的发丝。光滑的黑手套指尖,一点深褐色像锈斑般刺眼。
“我正在读取信号碎片,沈队。”容暝凝视着死者眉心那个狰狞的接口,语气带着冰冷的解析感,“他对电学和流体力学有本能般的理解。对‘连接’与‘通路’的执念超越生死。这个Y…不是装饰。”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穿透空气,落在沈煜脸上,像两枚探针,“是他审判台上的……电椅开关。他在召唤电流。更大的。”
“沈队!”技术员冲过来,手中报告纸页簌簌作响,脸色死白,“尸体口鼻腔残留物初检……混合神经毒素!还有大量异常神经递质前体残留!是…电击催化蛇毒释放的迹象!生物活性极高!”
沈煜一把攥过报告纸页,边缘被他攥破。电流催化蛇毒!冰冷的字像电流刺穿脊柱!烙印中心的那个接口…Y型的徽章…还有容暝手套上的深褐色污迹…一切瞬间串联起一条通向地狱的通路!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激光束,烧灼着身旁容暝毫无波澜的侧脸。“Y”——这个字母在他脑内轰鸣!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容教授!”另一名警员冲入教堂,差点绊倒在长椅残骸上,举着手机,“省厅毒理研究所紧急通讯!他们要求您立刻核实…您昨天凌晨三点提交的实验室特殊授权调取记录!关于一台高压脉冲活体神经递质实验仪的校准数据!”
空气骤然冻结成固态。
容暝平静地伸出手。冰冷的Y形蛇吻袖扣折射着刺目的白炽灯光。他接手机的动作精准而优雅,银发低垂,遮住了眼底最后的光。
“对。临时校准申请。”他对着手机低语,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堂里如冰锥凿击,“申请设备编号T-Y007-脉冲仪。测试项目:蛇毒腺体在低脉冲高频电流刺激下的瞬时激活阈值,以及……”
他顿了一瞬,浅褐色瞳孔转向沈煜焦灼惊疑的眼睛,吐字清晰地继续:
“……混合毒素协同放电效应。数据组代号:Y型电极。”
蛇毒…高压脉冲仪…凌晨三点…代号…Y型电极!
沈煜的世界只剩下容暝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和那枚闪着鬼魅冷光的Y形袖扣。教堂顶棚的雨水,沉重地,一滴,一滴,砸在沈煜脚边,如同最后的读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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