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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猫对谈的夜晚
南方滨海三线城市,初夏傍晚,七点刚过。
天光染着淡橘,空气里浮动着海风特有的咸湿和白天残留的燥热。林疏月考完最后一门模拟考的脑子还有点发木,心里却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又闷得慌。晚饭桌上父亲小心翼翼的关心,总让她想起那个已经搬走、偶尔才见面的母亲。父亲收拾碗筷时碰倒盐罐,盐粒在桌面上无序散开。林疏月下意识用指尖划出一道分界线,随即又抹平——有些混乱无法整理,只能接纳。她需要透口气。
像往常一样,她拉开书桌抽屉,拿出几个用透明小号自封袋分装好的普通猫粮——这习惯从初一就开始了。关上家门,走进老旧小区略显昏暗的中心花园。几只熟悉的猫影在灌木丛边晃动,看到她,警惕地缩了缩。
林疏月找了个熟悉的、半藏在冬青后面的石凳坐下,撕开一个袋子,把棕褐色的颗粒倒在面前一小块干净的水泥地上。食物的气味散开,几只胆子大的猫试探着靠近,开始低头进食。唯独那只最胆小的三花,依旧蜷在几步外的阴影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幽光,盯着食物,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和林疏月。
“又在害怕。”林疏月看着它。今天考完试的疲惫感,加上家里那种挥之不去的低气压,让她觉得特别没意思。“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了你。”她没动,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只三花。目光落在它微微耸动的鼻尖和偶尔颤动的胡须上。
网上好像说过,猫能闻到人情绪变化产生的化学物质?心情不好的人在猫猫闻来是苦的?这个念头无端冒出来。她试着放空那些烦人的思绪——考试的排名、父亲的欲言又止、空了一半的家。不是刻意去“沟通”,只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小小的、瑟缩的生命上。看着它灰白相间的毛发,看着它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肚子。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笼罩了她。花园里小孩的嬉闹、远处广场舞的音乐、甚至自己心里的那点烦闷,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只猫,和它细微的呼吸起伏。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它胡须上沾着的一点灰尘。
就在这时,那只三花猫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快速抖动了几下。它低低地“咪呜”了一声,声音又轻又软,像是在试探。然后,它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贴着地面,朝着猫粮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又停住,抬头看林疏月。
林疏月的心跳似乎也跟着那一步顿了一下。她维持着刚才那种全神贯注的平静观察状态,连呼吸都放得更轻缓。没有微笑,没有呼唤,没有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威胁”或“引诱”的动作。
三花猫又看了她几秒。这一次,它的尾巴尖极其轻微地向上翘了翘,不再是完全夹紧的状态。它再次低头,这次没有再犹豫太久,小步快走地凑到食物边,和其他猫隔开一点距离,也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它离林疏月脚边的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
其他猫对此毫无反应,依旧埋头苦吃。林疏月静静地看着这只平时最警觉的三花,此刻在自己脚边不远处安静进食。胸口那块堵着的“棉花”,似乎被这平静专注的状态冲淡了一些。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
“是巧合吧?它今天特别饿?还是……”她习惯性地开始琢磨。回家后,她翻出生物课本,在“动物应激反应”章节折角,又用手机搜索“费洛蒙 人类情绪”。弹出的论文标题闪过“非稳态环境下的信息素衰减”——或许只是风刚好吹散了她的焦虑气味。但刚才那种摒除杂念、极度专注时,与这只猫之间产生的、近乎同步的微妙氛围,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她默默记下了今天的日期、时间、天气、猫的行为变化和自己的主观情绪状态(考后疲惫→观察猫时进入的平静专注态)。也许,值得记录在[特殊现象观察笔记]里?
几周后,家中卧室。
中考倒计时的牌子翻得飞快,书桌已被复习资料彻底占领。窗台上那盆小小的绿萝,是这片“战场”上唯一的绿色生命,可惜最近几片叶子边缘泛起了焦黄,垂头丧气的,像被沉重的学业也压弯了腰。林疏月刚啃完一道超纲的物理大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绿萝。
那只三花猫安静进食的画面,和当时那种奇特的平静感,莫名地浮现在脑海。
“那种状态……”她回忆着。“有点像高度集中解题时的忘我或者心流?但又不太一样。解题是目标驱动,那是……纯粹的观察?”纯粹出于好奇和一丝实验冲动(其实就是学累了学不下去了),她决定再试试。
中考当然最重要,但这点时间就当是……短暂的脑力休息?她走到窗边,看着蔫蔫的绿萝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把刚才那道板块模型的物理题、还没配平的化学方程式,以及中考的压力都暂时推开。她尝试重新进入那天傍晚的状态——不期待结果,不施加任何情绪,只是将所有的感官和意识,都聚焦在这盆小小的植物上。叶片脉络的走向,叶尖微微的卷曲,泥土细微的湿润气息……她默数叶片上的褐斑,像在统计实验样本。“第七片,边缘焦灼面积扩大3毫米”——这观察本身即是目的,无关期待。
做完这一切,她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植物能接收什么信号?她甩甩头,把这归结为复习太累的胡思乱想。回到书桌前,她只在用来记录零碎想法的草稿本角落,飞快地写下一行小字:“绿萝实验标记日:X月X日,状态:平静观察。”
之后的日子,题山卷海汹涌而来。林疏月全身心扑在复习上,那盆绿萝只是在每天机械式喝水时才会被匆匆瞥一眼。
直到某个夜晚,她刷完一套英语卷子,起身活动僵硬的脖子,目光再次落到窗台。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她猛地发现——绿萝顶端,那几片原本垂头丧气的叶子中间,不知何时,竟悄悄地探出了一个米粒大小、嫩得几乎透明的绿色小尖芽!
林疏月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她凑近,几乎要贴到叶片上。是真的!那个小芽点,虽然微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生命力。
“是……自然生长?”她立刻翻找草稿本,找到那个潦草的标记日期。距离那天,正好过去十天。“这个时间点……巧合吗?”
“单一事件无法说明任何问题!”强大的理性立刻压过了那点微弱的惊奇。“可能是最近浇水更规律了?或者天气回暖?光照角度刚好?”她深知中考在即,任何分散精力的事情都必须靠后。但那个嫩芽和那个日期,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被埋进了她的意识深处。
她看了一眼桌角那个承载着“猫事件”记录的特殊现象观察笔记文件夹,又看了一眼窗台上那点新绿。最终,她没有打开文件夹,而是拿起下一本复习资料。
“等考完再说。”她对自己说,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投向了眼前的模拟试卷。保险箱里锁住的不仅是好奇,还有一页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压痕在纸背凸起,像幼芽顶开冻土的路径——只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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