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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溢价蔷薇(1)
这一片在过去叫莫媞庄园,它的第一位主人为了迎娶自己的妻子莫媞而修建它。过去的莫媞庄园包括现在的林公馆、银杏公园与疗养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第一任主人林朱与妻子莫媞双双去世后,他们的子孙遇到了困难而不得不将莫媞庄园的大半土地卖出去。到了林寒轻这一代,还属于林家人的便只有林公馆。
林公馆背靠一片梧桐树林,不分四季,它深情望着掩在银杏林间的林朱湖。那片银杏于莫媞与林朱新婚那年栽下,现在已经成林了。
在春夏,整个庄园都沉在绿色中,而林公馆却总有些落寞,或许是它历经百年而到如今被林氏的子孙遗忘在这里的缘故,或许是它模仿欧洲古堡建筑风格而与远处的钢筋水泥格格不入的缘故。
而在深秋,这栋落寞公馆能让人想起莫媞,那位不爱笑的女士;这成片掉枯叶梧桐树,让人想起她那总是盘起的红棕色长发;远处的林朱湖,让人想起她常常湿润的绿色眼眸。
假使你在深秋的一个早晨,就如此刻,来到林公馆前,看着建筑背后已经变得黄枯的梧桐树叶,看着这些树叶在你不怎么察觉得到的风中斜斜缓缓下落,晨光笼罩其上,这些树叶在快要入土时又一次被赋予生命,好似它们原本就长在秋天,原本就在秋天新生。
你知道这些梧桐树叶正在死去,也知道它们要噤声忍过一整个肃穆的冬,但与死亡、哀痛有关的话暂先搁置吧,请望向这座建筑,它要讲的故事开始了。
“午饭还是拿到二楼,先生说不想下来。”管家陈恩正从厨房出来,她左手抱着平板,要向楼梯走去。
二楼的走廊里,王阿姨正在摆放今天早晨刚送来的鲜花,她看见陈恩走过来,说:“陈恩,今天的花多了一束,要不要放到书房?”
陈恩说:“先不要放,先生这两天可能会去书房。新护工的简历我刚刚筛选好了,正要拿去给先生看。”
王阿姨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问:“是要给先生念书的护工吗?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
“是的呢,先生昨天还说,找不到合适的就不多招这一个护工了。”
陈恩走到主卧门前,抬手敲门。
“进。”
现在是早晨八点四十多分,房间内沉重的暗红色窗帘全部拉上,一整天这里的窗帘也拉不开几个小时。
一位护工正在给林寒轻按摩膝盖。
陈恩想等一会再说新护工的事,于是她先说:“李阿姨说你今天早上没怎么吃早饭,需要等按摩结束再端一点上来吗?”
“没事就出去。”林寒轻的语气不生气,却也没有什么情感。
“抱歉。”陈恩不说话了,但站在房间里没走。
几分钟后,护工意示她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待这位护工走后,陈恩才重新开口,“林先生,是新护工的事,这里有应聘者的资料,还有他们提供的录音。”
在陈恩放完所有录音后,躺在床上的林寒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说:“只有这些就不招了。”
“还有一位声音很出色,我看了简历是播音专业毕业的,但没有做护工的经验,并且提了一些不合理要求,被我筛掉了。”
“放吧。”
后来林寒轻每每回忆至此,都会感到万分庆幸,他设想过,如果这一天他没有做这个小小的决定,鹿鸣的眼泪会不会少流很多?可这个假设对他自己太残忍,他每次都不敢深想。
陈恩在平板上找到那一段音频,点开来播放。
根据要求,每一位应聘者都要发来一段自己朗读某段文字的录音。这位因提出不合理要求而被陈恩筛掉的人正是鹿鸣,他发来的录音中带一点点杂乱的背景音,像是模糊的小声交谈。
“他们总是想入非非,头被裹挟在了紫铜色的云雾里,他们在金色香烟的迷雾里旋转着,高高地飞了起来,但他们个个睡眼惺忪,根本不在这里。
“……
“在那些岛屿上,人们死的时候疯狂并且幸福。”①
录音播放完了,陈恩觉得鹿鸣不适合做这份工作,于是她开口劝说:“听起来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
林寒轻用双手撑住上半身让自己坐起来,他问:“他提了什么要求?”
“他说他不承担护工的工作,只过来念书。并且每周只能抽出两天各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过来,我认为他不合适。”
林寒轻沉默着思考了一会,最后决定:“三天,你跟他谈报酬。”
“好的林先生。”
在陈恩出去后,林寒轻扶着床边上加固的扶手下了床。他用遥控器将窗帘打开,初射入的阳光有些刺眼,林寒轻适应了好久。
窗外爽朗的秋景如他想见到的一样,远处林朱湖的每个波褶都折射细小的光,像一颗宝石遗失在银杏林里,像鹿鸣清润的嗓音。
林寒轻没有站很久,他按下房间里的固定电话,让阿姨再送早餐上来。
——
鹿鸣没有想到自己能获得这份工作。他大学学的是播音主持,但毕业后没有从事播音主持相关的工作,于是做过自媒体,后来在父母的支持下开了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最近刚开新的分店,他在网络上发布招聘信息的时候无意扫到“招护工但要求念书”那一条,鹿鸣觉得这工作有点新奇,可身为咖啡馆老板,虽然闲但也不是全无事做。
可能是那天熬夜熬的有些晚了,鹿鸣的大脑不太清醒。鹿鸣根据自己的情况提了“一点建议”,在应聘邮件发过去时他忍不住笑了,鹿鸣那时觉得自己这是在浪费自己和对方的时间。
但轻松拿钱的活儿傻子才跳过去,鹿鸣也不是抽不出一周三天的时间。
他们最后约定好的时间是每周周一、周三、周五下午五点到六点半。
原本鹿鸣以为工作的地点在医院,招聘者给的地址在鹿鸣印象中也靠近疗养院。他没想到要去人家家里,更没想到老板的家看起来可以做文物了。
原来是个有钱老头,鹿鸣心想。
“到了,我晚上还有事,委屈你自己回去。”送鹿鸣过来的阿信说。
你哪里是没时间,你分明就不想来,鹿鸣在心里给他翻了一个白眼,下车说:“谁还不知道你是大忙人。”
鹿鸣的心思没有留在阿信身上多久,在从开着的铁围栏,穿过一片小花园,再走到门口这一路上鹿鸣脑补的很远。
听说有钱人玩的都花,这工作给自己给的太奇怪了,会不会是个圈套,专门骗自己这样的漂亮青年。
到按下门铃时,鹿鸣已经在心里将自己恐吓了一轮,陈恩给他开门后,他心里想的是:如果过一会他们拿出什么奇怪的合约,自己一定要拒绝。
陈恩见到他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叫鹿鸣跟上自己。
鹿鸣注意到玄关这里有一副油画,是一位外国女人的半身肖像,画里的她有一头绾起的红棕色长发与一双绿色眼睛。
领鹿鸣上二楼时,陈恩说:“你不要紧张,先生虽然不好相处,但也不会乱发火,你只要把你工作份内的事做好就行,别的不用管。在你工作的时间内,你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可以到后厨这里来休息一会,除了先生,这里的人都很好相处。”
林公馆一楼的复古欧式装修是鹿鸣喜欢的风格,但他这次没来得及细看。鹿鸣说:”我知道了,谢谢您,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陈,是这里的管家。”陈恩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许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现在问我。”
“嗯,你们为什么要特意招人来给病人念书?”
“因为先生有很严重的阅读障碍。”陈恩打开书房的门,侧身让鹿鸣先进去,“在这里等一会吧,我去叫他过来。”
这间书房很大,有四个沉重高大的红木书架陈列着,其中都塞满了书,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让鹿鸣惊叹的是,书架的旁边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落地窗被分成一个个小块,窗帘被束成六束,从书房可以看到楼下玻璃花房的穹顶,那顶上有一些没来得及收拾的落叶。占据窗外景色大半的梧桐树冠紧挨着圆形玻璃穹顶,在这两者之间依稀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疗养院的屋顶与远处的矮山。
这被黄昏笼罩的一切,像疲惫了一天而正在谢幕的舞者。
夕阳浅橙色的光穿梭在红木书架间,鹿鸣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分不清边界的光与暗中。此前他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的边缘竟然可以这样美,鹿鸣觉得自己像刚刚赶来却只能观看谢幕的观众。
恰在此时,走廊处的摆钟时针指向罗马数字十七,来自上个世纪的机械钟表的钟摆敲击声传来。
“咚、咚、咚。”
鹿鸣循着这声音回头,而后看见门口的林寒轻。
站在一地怅然上的两人,都因对四下入了迷而一副没有醒来的样子。
“林先生您好,我是鹿鸣。”鹿鸣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
——
①摘自《堕落》[法]阿尔贝·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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