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希日记

　　六月虽是艳阳天，但孟荀溪却如坠冰窖。查到高考成绩的那一刻，她感觉天选地转。好像，这个分数标志着，她不曾努力。好像，一考差了，连诉说自己努力的权利都没有。
　　高中三年的每一刻，孟荀溪都觉得自己很慌很慌，好像什么都没准备好。只想着赶紧高三，可到了高三又什么都没准备好。
　　学的如此有深度，但是孟荀溪觉得自己那么浅薄。
　　瞧见分数的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连说自己累的权利也没有了。
　　全都白费了。即使自己在那个精英班里真的很累很累，最后却还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不是这样的吧……为什么我的人生被自己过成了这样……”
　　孟荀溪觉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填报志愿的时候，她甚至期待着自己能滑档，这样就不用纠结，到底要不要复读了。

　　妈妈看到孟荀溪这样失魂落魄，却又没办法多说些什么，只是告诉她，没事没事，有书读，还有书读。
　　妈妈会明白吗，妈妈没有上过高中。妈妈从高中就没办法帮助自己了。
　　可孟荀溪知道，妈妈为自己和哥哥付出了很多很多。
　　可是，孟荀溪想不了那么多了。妈妈这个时候的词穷，只让孟荀溪感觉，妈妈也在责怪她，为什么没考好一点……孟荀溪不敢去直视妈妈的眼睛，不敢直视爸爸的眼睛，甚至抬不起自己的头。
　　像是自卑惯了，已经没办法找回自己的自信了。
　　“我就是这样，一无是处吧。”

　　孟荀溪看着昔日同窗通通考上了一流大学，而自己只是普通本科；看着最喜欢的老师在班级群里开心的通知大家，“有好消息要来私聊我噢！”
　　孟荀溪突然感觉丧失了都有的力气。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你能感觉到心脏在跳动，却也仅此而已；你能感觉到血液在流动，却不知道为什么而流动；就像此刻她打开手机，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明明知道世界上的人与人是不应该互相比较的，但是为什么下意识的比较就是没有办法克制住呢……
　　不要嫉妒好朋友，不要嫉妒别人的成绩，不要因为嫉妒，诋毁别人……
　　不要这样。
　　可孟荀溪不知道如何劝说自己。

　　距离查完分数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孟荀溪也在努力的找帖子，努力在互联网上找安慰。
　　可是那些词条总是让她觉得好空洞。
　　什么人生是旷野，什么不看学历，什么培养能力，什么……什么什么……
　　都……好空洞。
　　大概是，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也不代表我能做好。就算我知道很多道理，难道我就能过好这一生吗？
　　就算我知道什么是错的，难道我就知错就改了吗？不是啊，我总是撞了南墙，才回头，有时，就算摔了也没回头。
　　至少，孟荀溪没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
　　她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外边三十五度的高温，明亮又刺眼。
　　高楼上的窗户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外面的世界还是这样繁华，还是如此的喧嚣。太阳即使做错了事，也不会有人怨恨。
　　“妈妈，我下楼拿个快递。”
　　妈妈已经很累了，孟荀溪不想让妈妈看见自己哭。
　　妈妈讨厌看到孟荀溪掉眼泪。
　　“嗯，快去快回，妈妈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牛排。”

　　站在燥热的空气里，孟荀溪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明明考前每一次模拟都没有这么低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那么差……
　　她一边走，一边哭，甚至没看清路边的小石子，差点摔了。

　　在太阳地下固执走了好久，孟荀溪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快递站好远，她讨厌快递站。
　　快递站开在集市附近，总是闹哄哄的。
　　人来人往，她讨厌看到人，讨厌自己被问起来成绩如何。

　　集市附近的空摊位总是有一些二手书贩，或者文具小摊。
　　孟荀溪最喜欢写写画画了，偶尔写些文章，自娱自乐。所以看到这样的摊位，总是很喜欢上去瞧瞧。现在稍微被转移了一些注意力。

　　有一段时间，她的文笔还不错，语文老师常常夸奖她。她也觉得自己颇有些天赋。在语文考试上，也是十分得心应手的，不过在重要考试上，却总是掉链子——其实也只是掉了一场。
　　为什么会这样呢，可能是孟荀溪，更适合写文章，而不是应试吧。

　　拿起一支90年代的钢笔，通体黑色，笔尖是美工弯尖，孟荀溪觉得好生眼熟，她似乎用过类似的钢笔。

　　画面一转，孟荀溪似是突然被一股力量拉入到了一段回忆之中。

　　迷迷糊糊间，手上还是那只钢笔——
　　孟荀溪心下了然。
　　原来是这只啊。
　　她初二的时候有一支心爱不已的钢笔，天天不离手，带到学校来。
　　练字写，什么时候拿出来炫炫，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潇洒的字迹，或许算一个。
　　现在来看，其实笔盖口处已经生锈了，笔尖也有着微微的开叉，必然没那么好了。
　　不过在孟荀溪的印象里，她好像最后把这支笔摔开叉了，此后就再也没有使用了。
　　没想到文具小贩那里，还能找到类似的文具啊。

　　这个时候，有什么值得自己回忆的时期吗……望着正在练字的自己和周围的同学。
　　孟荀溪很惊讶，有一些同学甚至没有的脸和名字，或者说，她叫不出来名字了。
　　初二，还在初中，还是她比较骄傲的时候，这个时候，她成绩还不错。只是中考……滑倒第二志愿去了。
　　然而，孟荀溪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操纵这个时候的自己，自己只是十八岁的灵魂还在，躯壳还是那时候的躯壳，反应也还是那时候的反应。
　　坏了，孟荀溪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她开始转笔了，她那个技术……
　　果不其然，把笔摔开叉了。

　　“……”
　　这个感叹号是十八岁的孟荀溪送给14岁的小孟同学的。
　　“让你招摇。这下好了吧……”还没感叹完，孟荀溪又感觉天旋地转。

　　接着画面一转，就到了她在家画国画的时候。
　　现在来看画的也就一般般的。
　　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画。
　　只见小孟同学依次画完了墨梅，墨荷，墨兰。
　　依稀题上了几个字。
　　赠阿红
　　赠语文老师
　　赠美术老师

　　“噢，原来是你最喜欢的三位老师啊”
　　阿红是历史老师。
　　接着盖上了一个章，其实也是小孟同学附庸风雅的篆刻章，上面优雅地刻着，“光阴如金”四个小字。
　　雅，实在是雅。

　　孟荀溪不由得点评起了小孟同学的作品。
　　这墨梅，什么东西啊，上面全是墨点，枝干无力，又塌又软，墨色层次也不分明……
　　这么墨荷嘛，倒是有点姿色。只是这画的结构是否不太均匀，有点略失风采了。
　　这墨兰，布局感觉一般般……

　　孟荀溪还没点评完，画面倏而一转。

　　小孟同学已经在办公室内了。
　　把墨荷图拿给阿红。
　　阿红是个很孩子气的老师，她看上午虽然沧桑，但总是妙语连珠，让大家哈哈大笑。虽然历史课总是无趣的，但是在她嘴下，便是有趣之至。这可能也是孟荀溪那般喜欢历史的原因吧。

　　“哇——好漂亮～阿溪，你真棒～我要把它裱起了～”
　　“画得真的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小孟同学不好意思的笑了。

　　阿红的声音还是那般熟悉的声音，孟荀溪却听来不一般。孟荀溪感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久很久，没有人肯定过她了，而她甚至自己也不愿意肯定自己。
　　阿红，我让你失望了。
　　我高考历史……考得很差。

　　把墨荷图拿给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很是惊讶，
　　“这是给我的礼物吗，好有大家风范……美术老师美术老师，你快过来教教我怎么欣赏……”
　　当然美术老师也有份。
　　小孟同学羞涩的说自己其实画的很一般。
　　看美术老师和语文老师都定定看着她，
　　“哪里呀，荀溪，你有心了。”
　　小孟同学笑的很开心。

　　孟荀溪愣住了。
　　但孟荀溪却笑不出来。
　　甚至有些想哭。
　　初中毕业后，她从来没有想起过这段经历，这段经历就像是家里积灰了的镇纸，要是不经常拍两下，轻易便蒙了尘。
　　也像家里容易发黄的宣纸，放在角落，甚至想不起其中的细节，只知道宣纸已经没那么白净无暇——这段记忆也没那么连贯了。

　　好遥远的一段记忆啊，四年前的回忆，她是一次都没有回想起来过。
　　而画画，她甚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拿起过画笔了，也没有在桌子上铺好防水毡，铺上四尺六开的半生宣，压上镇纸，画些开心的画，跟着网上大家公益发出来的教学视频学，写写画画，好不自在。
　　不是在写作业，不是在考试，不是在评分，只是因为，很喜欢。
　　很喜欢，就够了。
　　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而不是总是做一些正确的事。

　　画面又一转，孟荀溪才知道自己在文具摊贩面前愣神很久了。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便从这里买了这只钢笔。
　　像是找回了以为老朋友。
　　“小姑娘，你要不要点纸巾啊，诺，擦下汗。”
　　似乎是照顾到小姑娘的自尊，文具摊贩笑了笑，“不是被热哭的吧？现在的小姑娘好娇气哦～～”
　　孟荀溪忍不住笑了，小贩的语调真的很好怪，这大概是这么多天，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孟荀溪。
　　“对啊，我就是很娇气，我也很脆弱。”
　　“哎，看小姑娘这么伤心，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这边还有收的本子，你要不要？”
　　说着说着就把本子塞给了孟荀溪。

　　“我看你从桥对面哭到这边，别是得了绝症什么的了……啊呸，我这嘴，尽说些胡话。”
　　绕过那一丝不正经，小贩又说，
　　“小姑娘，不管你遇到啥子事，都坚强些”
　　“嗯！”孟荀溪用力点了点头。

　　拿走钢笔和本子，顺带拿完快递。
　　孟荀溪却觉得这阳光似乎没那么刺眼了。

　　现在，她要回家。
　　今天，她要画画。
　　不知道画什么好，她决定在大脑中抽签。
　　binggo～
　　好，今天，就来画墨荷图。

　　回家路上，虽然有些菡萏香尽翠玉残，不过，胸有成荷，何必在意。

　　孟荀溪手上的钢笔经过了很多人的手，兜兜转转来到了她的手上。
　　钢笔总是能用很多年的，不免有些灵气和书卷气。
　　钢笔突然想起了这么多年经常摘抄的一句，
　　“如果你总是否定自己，那我就加倍肯定你。”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但是钢笔只想说，
　　“孟荀溪，你不要老是否定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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