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盛开

　　水龙头滴下的水珠落在搪瓷盆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卷着边，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浅白的痕，手指因为长期兼职洗盘子，指腹泛着粗糙的红。

　　白富美的声音还在身后飘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娇纵："去嘛，我让司机来接你，礼服我也给你备了一套，保证合身。"

　　上一世，我就是在这里摇了头。

　　那天晚上我去了餐馆后厨刷盘子，油腻的污水溅满围裙，收工后攥着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在凌晨的公交站看着远处商圈的霓虹，像看另一个星球的光。

　　而现在，镜子里的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逼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好啊。"

　　白富美显然没料到我会答应，漂亮的眉毛挑了挑，随即笑得更灿烂："就等你这句话！快上楼换衣服，司机半小时后来。"

　　她转身时，香奈儿五号的香水味掠过鼻尖。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脏擂鼓般狂跳——这是我离那个"闪闪发光的世界"最近的一次，也是上一世永远错过的岔路口。

　　礼服是香槟色的吊带长裙，挂在宿舍门后时像一汪流动的月光。

　　我对着镜子穿上，后背的拉链拉到一半就卡住了，露出大片晒得微黑的皮肤。

　　白富美叼着口红走过来，伸手帮我拉上拉链，指尖划过我的脊椎时，我像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

　　"你皮肤挺白的，就是太瘦了，"她对着镜子打量我，"等下让化妆师给你化个浓点的妆，保证惊艳全场。"

　　化妆师是白富美专门叫来的，在酒店套房的梳妆镜前，遮瑕膏盖住了我眼下的黑眼圈，眼线笔在眼角拉出精致的上扬弧度。

　　当口红膏体擦过嘴唇时，我盯着镜中突然变得陌生的脸，忽然想起老家村口的胭脂摊——小时候看着新娘涂红嘴唇，总觉得那是世上最神奇的魔法。

　　"好了，"化妆师退后一步，"沈小姐的朋友底子真好，稍微化化就这么漂亮。"

　　白富美靠在门框上拍手："看吧，我就说你适合漂亮裙子。"

　　派对在江边的顶层会所举行。黑色宾利停在宿舍楼下时，保安大叔探出头看了三回，眼神里的探究像针一样扎人。

　　我攥着裙摆坐进后座，真皮座椅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和白富美身上的香水味混在一起，让我头晕目眩。

　　"别紧张，"她递给我一杯香槟，"我男朋友那帮朋友，看着人模狗样，其实都是些没长大的少爷。"

　　会所门口站着穿燕尾服的侍者，玻璃旋转门倒映出我和白富美的身影——她像盛开的红玫瑰，而我像朵被按着头强塞进花瓶的野菊。

　　走廊里挂满抽象画，灯光暗得恰到好处，隐约能听见爵士乐和碰杯声。

　　"苏苏，这里！"白富美朝人群挥手，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生走过来，手臂自然地揽住她的腰。

　　他就是白富美的男朋友，赵宇辰，家里做地产的，上一世我只在白富美的朋友圈见过他。

　　赵宇辰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明显愣了一下。

　　白富美笑着推他："这是我室友，林微。"

　　"你好，"他伸出手，指尖微凉，"常听苏苏提起你。"

　　我知道他在客套——白富美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他的朋友，就像她从不问我兼职辛不辛苦。

　　但我还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你好，赵先生。"

　　周围突然安静了几秒。

　　几个端着酒杯的男生看过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躲，白富美却把我往前推了推："我室友，林微，是不是很漂亮？"

　　"何止漂亮，"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生走过来，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是很特别。"

　　他的眼睛很深，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看着我的时候，像在看一件有趣的藏品。

　　白富美介绍说这是顾言，他爸是做传媒的，圈内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顾言朝我举了举杯："第一次见苏苏带新朋友来，林小姐是第一个。"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幸运。"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抿了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有点涩，又有点甜。

　　"幸运也是种本事，"顾言靠得更近了些，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雪松味的古龙水，"我能请林小姐跳支舞吗？"

　　音乐刚好切换成慢三。

　　我僵在原地，脚趾在高跟鞋里蜷缩起来——我根本不会跳舞，上一世连广场舞都没跳过。

　　"她不太会跳，"赵宇辰突然开口，挡在我和顾言中间，"我带她熟悉一下环境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顾言挑了挑眉，收回手，转身去跟别人碰杯了。

　　赵宇辰带我走到露台，晚风掀起我的裙摆，江面上的游船亮着灯火，像一串流动的星星。

　　"别在意顾言，他就那样，"他递给我一杯果汁，"你好像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嗯，"我诚实地点头，"第一次来。"

　　"苏苏没提前跟你说清楚？"他皱了皱眉，"早知道我让她别勉强你。"

　　我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突然想起上一世他跟白富美分手的原因——听说他家里不同意，觉得白富美太爱玩，配不上赵家继承人。

　　那时候我还偷偷觉得，门当户对真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规矩。

　　"没有勉强，"我捏紧杯子，"我想来看看。"

　　他转过头，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惊人："看什么？"

　　"看看...你们的世界，"我声音发颤，却还是说了下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像苏苏说的那样，每天都这么热闹。"

　　他笑了，是那种很轻的笑，像风吹过树叶："热闹是给别人看的。其实跟你们没什么不一样，也有烦人的事。"

　　"比如？"

　　"比如..."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人群里的白富美，"比如不得不应付不想应付的人。"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白富美，还是那些围着他敬酒的商人。

　　但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被我仰望了整个大学的"高富帅"，好像也有他的烦恼。

　　"林微！"白富美跑过来，脸上带着醉意，"你跑哪儿去了？顾言刚才还问你呢。"

　　她拉着我往舞池走，赵宇辰跟在后面。顾言果然在等我，身边还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气质很干净，不像顾言那么张扬，也不像赵宇辰那么疏离。

　　"介绍一下，陆景然，"顾言拍了拍男生的肩膀，"我发小，刚从国外回来。"

　　陆景然朝我点头，笑容很温和："你好，林小姐。"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大提琴的低音弦。我突然想起上一世在图书馆见过他——那时候他穿着同样的白衬衫，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外文期刊，阳光落在他头发上，像镀了层金。

　　我当时偷偷看了他很久，后来才从白富美嘴里知道，他是陆氏集团的独子，国内顶尖的投资人。

　　"陆总刚回来就被顾言拉来当壮丁，"白富美笑着说，"景然，你带林微跳支舞吧，她不太会，你轻点踩她的脚。"

　　陆景然很绅士地伸出手："我尽量。"

　　他的手掌很暖，指尖带着薄茧，大概是常年握笔的缘故。

　　他带我踩在舞步的节奏上，耐心地教我："左脚退一步，对，跟上音乐..."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几次踩到他的皮鞋。

　　他却只是笑着说："没关系，多练几次就会了。"

　　舞池中央，顾言正搂着一个女明星跳舞，动作浮夸得像在演戏。

　　赵宇辰站在吧台边喝酒，目光时不时往我这边瞟。

　　白富美被几个名媛围着说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黏在赵宇辰身上。

　　原来这个热闹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一曲结束，陆景然松开我的手："学得很快。"

　　"是你教得好。"我喘着气，脸颊发烫。

　　"林小姐是哪个系的？"他递给我一张纸巾。

　　"中文系。"

　　"挺好，"他点点头，"我认识几个出版社的朋友，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介绍你认识。"

　　我愣住了——上一世我写过很多稿子，投出去都石沉大海，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出版一本自己的书。

　　可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白富美。

　　"你怎么知道我..."

　　"刚才听苏苏说你经常泡图书馆，"他笑了笑，"猜的。"

　　这时顾言走过来，胳膊搭在陆景然肩上："聊什么呢？景然，你可别跟我抢人啊。"

　　"我只是在跟林小姐讨论出版的事。"陆景然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

　　"出版？"顾言挑眉看向我，"林小姐还会写东西？看不出来啊。"

　　他的语气带着点轻佻，像在看一件突然发现有新功能的玩具。

　　我攥紧裙摆，刚想说话，赵宇辰突然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林微，这个送你。"

　　是条项链，铂金链子上挂着颗小小的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赵宇辰你什么意思？"顾言的脸色沉了下来，"抢我的人还送礼物？"

　　"我送朋友礼物，跟你有关系？"赵宇辰把盒子塞进我手里，眼神很冷。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白富美的笑容僵在脸上，陆景然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在我们三个人之间转了一圈。

　　我捏着那个发烫的盒子，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比我想象的更复杂。

　　他们追逐的或许不是我，而是"赢"本身。

　　就像村里的小孩抢玩具，谁抢得凶，谁就能得到。

　　可我不是玩具。

　　我深吸一口气，把盒子递还给赵宇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谢谢赵先生，不过我不能收。无功不受禄，这是我妈教我的。"

　　赵宇辰的脸色更难看了，顾言却笑出声："有意思，我喜欢。"

　　陆景然看着我，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在欣赏一朵突然绽开的野菊。

　　那晚的派对结束后，司机送我回宿舍。下车时，白富美突然说："林微，你跟平时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好像...敢跟他们对着干了，"她笑了笑，"以前你总是低着头，像怕被人看见似的。"

　　我摸了摸脸上的妆，还没卸，口红的颜色已经淡了些："可能是因为，我突然想看看，抬头走路是什么感觉。"

　　回到宿舍，我坐在镜子前卸妆。

　　卸妆棉擦过脸颊，露出原本的肤色，黑眼圈又冒了出来。

　　桌上放着顾言塞给我的名片，烫金的字体印着他的手机号，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明晚七点，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我把名片扔进垃圾桶，又捡了回来，夹进那本被翻得卷边的《飘》里。

　　手机突然响了，是母亲。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微，你哥的彩礼还差五万，对方说再凑不齐就不嫁了...你能不能..."

　　"我没有钱。"我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上一世，我就是这样被一点点掏空的。我打三份工，吃最便宜的盒饭，把所有钱寄回家，最后连买一件新衣服的钱都没有。

　　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始哭，骂我没良心，骂我忘了是谁把我养大的。

　　我听着她的哭声，想起小时候走一个多小时山路去上学，她总会在我书包里塞一个煮鸡蛋，自己却舍不得吃。

　　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我可以借，但这是最后一次，"我闭上眼睛，"以后，我要为自己活。"

　　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卸下的不是妆，是压了二十多年的枷锁。

　　第二天，我去银行取了所有积蓄，又向同学借了点，凑够五万块打给母亲。

　　然后我给顾言发了条短信：明晚七点，我准时到。

　　我知道这很冒险，像伸手去碰一团燃烧的火。

　　但我别无选择——我要留在这个城市，要站在和白富美、和赵宇辰、和陆景然一样高的地方，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抬头看我。

　　而顾言，或许就是那把能劈开荆棘的刀。

　　哪怕这把刀很锋利，很危险，我也必须握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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