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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鱼落雨1
海都，新历23年12月28日，外海管制海域上空，几架军用直升机正贴着海面盘旋。
“生物感应信号又消失了，该死，这群狡猾的东西。”
观察员付铳烦躁地将举了一个多小时的望远镜从眼睛上拿开，用力甩动着已经僵硬的手臂：“这次围猎，怕是又要无功而返了。”
他这一泄劲，直接感染了跟他同机的队友，舱内的气氛罕见地轻松了起来。
“这次真是我见过的最大阵仗的围猎行动了，不说咱们，你们没看见海面上，从开始到现在总共来了五艘歼击舰啊！”
“真的……这目标变种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值得统管局如此大动干戈。”
“我看变种没什么，估计是上面觉得抓了这么多年还没抓住，面子上挂不住了吧。”
“唉，你们听说没？当年那个通过了大筛选的反对派小余孽，也参加了这次行动。”
“你是说风衿？呵，说实话我至今难以相信这种人居然进了统管局！”
付铳：“什么叫居然？我倒觉得她顶着这样的政治背景，单凭成绩让统管局破格录取，肯定有些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哈哈哈……照前辈的意思，狂得无人能及也算是过人之处了？”
付铳的话竟招来一个后辈略带讽刺的笑，他微微皱眉看向那人。
那后辈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道：“抱歉啊前辈，只是你不了解，风衿可不是单凭成绩，我们同期的谁不知道她爸是……”
就在这时，付铳的终端突然重新捕捉到了信号。
“终于来了。”他迅速恢复状态，回收监测数据并进行分析，可随后他的神色越发凝重。
因为在接下来的十秒内，付铳的终端连续收到了上百个生物感应信号，这意味着海上正有数量极为庞大的生物群在高速逼近。
“呼叫歼击舰061F号！呼叫歼击舰061F号！有大量不明生物群正对你们形成包围！”付铳立刻对着通讯器狂吼。
同时，通讯信道里也不停地传来来自其他方位观察员的通告：
“061F号推进轴故障，整船丧失动力，请求支援！”
“进攻生物群中观察到软骨鱼纲变种……还有大量其他类别！”
“937H号周围观测到变种！”
“056F号周围出现大量变种！”
“导弹系统、舰炮组已准备就绪，请各空中单位抬升高度！”
……
五艘战舰同时开火，原本平静的海面顷刻间天翻地覆，炮弹激起的水柱险些将离海面最近的那架直升机上的狙击手卷入海底。
“狙击三号，你的位置太低了！”
观察员的警告夹杂在连天的炮火和变种群的狂吼声中，细微好似蚊虫耳语。
风衿把护目镜推到头顶，向一旁的驾驶位上看去。
跟她同机的只有那个驾驶员。那人从刚才起就发狠般不断操纵直升机艰难地调整位置，却始终不肯抬升高度。
几次三番差点被甩下去的风衿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自从通过大筛选来到“这边的世界”，她就几乎没收到过好眼色，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更是大有人在，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惜远处的某个支援单位并不习惯。
“我真服了，他们是不是有病！下面都炸成那样了还往里靠，喊他还不理我！”付铳急得险些从机舱里滑出去。
“先别管这个了付铳，你看终端！”旁边一人将自己的终端举到付铳面前，“你们觉不觉得，这些变种的行为很有规律？”
付铳闻言，赶忙打开全息显示，五个被小红点团团围住的友方坐标瞬间映入眼帘。生物信号密集的几个区域，均分布在船体的正前方和发动机舱位置。
简直像是有意识地在吸引船只的注意力。
“难不成是受了什么指使吗？”付铳喃喃。但根据各个单位传来的情报，这些变种生物根本不归属同一类别，究竟是什么能同时驱使数量如此庞大的非同属变种生物进行有序活动？
遵循着某种直觉，他举起望远镜，细细观察起了从变种生物出现开始就被大家忽略的、已经乱作一团的海面。
付铳捕捉到了一抹荧光。
起初只是若隐若现的一抹幽蓝，而后，它的行动轨迹逐渐脱离了围攻歼击舰的变种群，当这一孤单的身形越发显眼时，付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它根本不是游离在海面，而是找准位置后在向海面高速冲刺！
而它的瞄准的方向就是……
付铳当即抓起对讲机狂呼：“狙击三号！有不明变种正朝你的位置高速移动！请立即……”
砰！
因为高度过低加上视野受限，当风衿的瞄准镜捕捉到那个人身鱼尾的变种时，它已经近在咫尺了。
那一瞬间仿佛置身梦境，人鱼高速跃动带起的细浪映着鱼尾蓝色的鳞光，像夏夜滞空的星河，却又带着一份独属于变种生物的、奇异冷冽的美。眼前与她相对的那一双人眼也是幽蓝的，一如身下无边的深海。
她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生机。
“呃！”
枪柄在剧烈的冲击下脱手，人鱼以极高的速度冲出水面，导弹般精准越过直升机舱，将风衿掠进了海里。
紧急关头下，风衿含了一口气屏住，这才得以不在入水的第一时间就陷入窒息。
可不幸的是，人鱼散布着坚硬鳞片的臂弯钳着风衿的腰，另一只手则死死箍住她的脖子，挟着她在动荡的水底飞快穿行。
水流如飞刃，划得风衿浑身生疼。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无法睁开眼睛，更无力反抗。
在海底，人鱼就是主宰。
这样下去会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风衿挣扎着抽出一只手，紧紧护住颈间一枚同样泛着幽蓝色荧光的挂饰。
她心想，好在这抹蓝色，并没有从世界上消失。
“人鱼，是产生于两百年前第一次基因崩坏狂潮中的、被我们观测到的第一种水陆两栖变种，特征是人身鱼尾，蓝色鳞片，鱼尾部分与人类下肢可以进行转化，为期三天，期间鱼尾部分多余的组织将进行收缩，但收缩程度有限，所以大部分人鱼的陆地形态呈男性性征……”
女研究员放下手中的科普书，看着在满屋子瓶瓶罐罐之间若隐若现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老实点吧，我的小祖宗。要是碰坏一个，我可就要把你塞进去替它了。”
尚且年幼的风衿与母亲之间隔着一大罐福尔马林，她顶着实验室冷色的节能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浮在罐子中、还栩栩如生的人鱼变种样本。
“他不疼吗？”风衿问。
“他已经死了。”女人合上书，起身准备离开，“你想听的我都讲完了，我该走了。”
“等一下！”风衿将手贴在冰冷的密封罐上，“为什么我们要杀死他们做研究？”
女人并没有因为风衿浅尝辄止的挽留停下脚步，“想要保护一些事物，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了解它们，而了解的过程难免伴随伤害。”
“人类自千百万年前就主宰着这颗星球和这颗星球上的其他生物，更遑论这些因为人类一手造成的基因崩坏而诞生的变种，它们的存在势必对人类基因的原有结构造成冲击，进而影响人类文明的存续……唉，我也真是的，跟你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唠这些做什么。”
“总之，”记忆中的女人永远带着那副从容的微笑，留下了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小姑娘，这个世界很复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和角色，终有一天，你也会被迫在大义与私情之间做抉择。但如果那天真的来了，我希望你能记住——
她说了什么来着？
当时，风衿只觉得女人突如其来的抒情冗长又离题万里，母亲很少以这样一种感性的姿态跟自己探讨某个话题，风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却不料那是她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隔日，新历13年的跨年之夜，联合政府成立以来经历的最大规模的次级文明革命，后世口中谈之色变的Z6事变，在风衿的母亲——驻北极海洋变种研究所首席研究员方灵顾的牵头下，全面爆发了。
雨滴成心似的专往风衿鼻腔里钻，她一口气差点憋死，睁开眼就是一阵猛咳。
自喉头直蔓延到肺部的灼烧感让风衿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她下意识往脖子上摸，却摸了个空。
“找这个？”
声音带着冷意，从不远处的海面上飘来。
风衿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刚才那条把她折腾得够呛的人鱼，此时正提着她那项链，神色晦暗不明。
风衿被这家伙弄到了一处位置很巧妙的礁石上，既不会被纳入战舰的火力范围，又离岸边够远，很难凭一己之力脱身。
“不杀我？”
会专门带自己来这里，风衿判定对方已没有杀心，便迫不及待地想逗逗他：“想问什么？要劫财，那东西可不值钱。”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对方立马撒开手，任那项链沉进海水里。
“哎你别！”风衿没料到他居然是这个反应，想也没想直接翻身下水去捞。
那人鱼突然左手倒右手，变戏法似的又将项链从水底挑了起来，末了竟还不忘冲她勾勾嘴角。
风衿：“……”
“哪来的？”人鱼问风衿。
风衿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看他打算嘴硬到什么时候：“小时候有一次，实验室那边送过去一条怀了身孕的人鱼。”
“那样的实验体非常珍贵，所以研究人员没有立刻杀死母体，而是试图观察她的妊娠过程。”
风衿的叙述平淡且冰冷，并没有因为叙述对象是人鱼而替换一些可能对他而言十分残忍的术语。
“可是那条母体，趁没有研究人员看管的间隙，用爪子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想要连着孩子一起杀死。”
“但她刚把孩子剖出来就被发现了，或许是不想成为实验品吧，在研究员用□□控制她的时候，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地上碎玻璃、水、血、鳞片，什么都有，其他人都忙着去控制母体了，那个刚被剖出来还不知死活的小人鱼就让我趁乱偷走了。”
“我养了它几年，后来因为它长大了，藏不住了，就放回了海里，你手里的鳞片也是它蜕下来的。”
风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只有这样？”那人鱼倒像是有些耐不住性子，往下追问。
“只有这样。哦对了，我当时还给它起了个名字来着……”
话音未落，风衿忽然猛地扎进水里，那人鱼似是一时出神，竟没反应过来，拿着鳞片的那只手被已经游到他面前的风衿一把扣住！
幽蓝的鱼鳞、幽蓝的眼睛、幽蓝的潮汐，一片一片重合在彼此的记忆里。
风衿浮出水面，双眼的笑意中夹带着近乎疯狂的欣喜：“我找到你了，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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