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余生有你

　　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徐诺盯着白色天花板上的裂纹，数到第一百二十七条时，房门被推开了。
　　祝科阳穿着白大褂走进来，手指间夹着病历本。五年了，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金边眼镜后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只是看徐诺时像在看陌生人。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
　　“还行。”徐诺回答，声音有些沙哑。肺部积液让他的呼吸像拉风箱，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两次。
　　祝科阳走近床边，熟练地检查输液管，用听诊器听了听徐诺的胸腔。他们的距离近到徐诺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从前他们最爱玩这个游戏，数着数着就吻在一起。
　　“积液少了一些，继续治疗。”祝科阳说着，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他手腕上还戴着那条褪色的编绳手链，徐诺送的那条。
　　“你还没扔。”徐诺说，伸出手想去碰那条手链。
　　祝科阳的手顿了一下，收回。“习惯了。”
　　习惯是比爱更可怕的东西，它让人在明知没希望的情况下，还执拗地抓着过去不放。
　　“后天手术，你的家属呢？”祝科阳问，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病房门口。
　　徐诺扯了扯嘴角：“你知道的，我在这没家人。”
　　祝科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那手术同意书你只能自己签了。我会是主刀助手，李主任主刀。”
　　“你在担心我？”
　　“我是医生，对每个病人都一样。”祝科阳说完转身要走。
　　“祝科阳！”徐诺叫住他，挣扎着坐起来，肺部一阵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祝科阳转身，眉头微蹙：“躺下。”
　　“如果...”徐诺喘了口气，“如果我没撑过去，你会难过吗？”
　　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监测仪的滴滴声。
　　祝科阳的手在身侧握成拳，指节泛白。
　　“别胡说，李主任是全国顶尖的胸外科医生。”
　　“回答我。”
　　祝科阳深吸一口气：“会。”
　　一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砸在徐诺心上。五年前他离开时，祝科阳红着眼睛说“你走了就别回来”，现在他说“会”。
　　“那就够了。”徐诺躺回去，闭上眼睛。

　　手术前夜，徐诺睡不着。窗外月色正好，像极了五年前他们在天台分别的那个晚上。
　　那时他们都是医学院的学生，祝科阳总是第一，徐诺勉强中游。他们在一起三年，从大二到毕业，一起解剖过兔子，一起在医院值夜班，一起规划未来——祝科阳要去北京顶尖医院，徐诺回老家开个小诊所，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徐诺的父亲查出癌症晚期，家里欠了一屁股债。祝科阳拿到了北京医院的offer，前途无量。那个天台上的夜晚，徐诺说了分手，理由是“厌倦了”。
　　“你说谎。”祝科阳当时就戳破了他，“是因为你父亲的事，对不对？我们可以一起扛。”
　　“一起扛？用你的前途来扛？”徐诺摇头，“祝科阳，你值得更好的，没有我你会飞得更高。”
　　“可我想要的是你！”祝科阳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最终徐诺还是走了，带着父亲的骨灰和一身债务回了老家。五年间，他白天在诊所上班，晚上开网约车，还清了债，也熬坏了身体。直到咳血被送到医院，才知道肺部出了大问题。
　　转院到北京时，他没想到会遇见祝科阳，更没想到会是他负责自己的病例。
　　命运真是个残忍的编剧。

　　手术很成功。
　　徐诺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祝科阳站在床边，正在调整输液速度。
　　“醒了？”他问，语气依然平淡，但徐诺捕捉到他眼底的一丝放松。
　　“嗯。”徐诺想说话，但喉咙干得发疼。
　　祝科阳用棉签蘸水轻轻润湿他的嘴唇，动作熟练而温柔。这个动作让徐诺眼眶发热，他赶紧闭上眼睛。
　　住院恢复的半个月里，祝科阳每天都会来查房，但除了必要的医疗询问，他们几乎没有交流。
　　徐诺听说祝科阳现在是胸外科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工作忙得连轴转，但每天都会亲自来看他一次。
　　“你没必要这样。”有天徐诺终于忍不住说，“让其他医生来也行。”
　　祝科阳正在检查他的伤口恢复情况，手指在纱布边缘停顿了一下。“你是我的病人。”
　　“只是病人？”
　　“不然呢？”祝科阳抬眼看他，眼神复杂。
　　徐诺别过脸，不再说话。是啊，不然呢？五年前是他先放的手，现在有什么资格期待更多？
　　出院前一天，徐诺整理东西时，在背包最里层翻出一个旧笔记本。翻开扉页，是祝科阳五年前的字迹：
　　“给徐诺：祝自由，祝健康，祝分别后的每一步，都通往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
　　下面是他自己的字迹，写于同一日：
　　“愿此去山河万里，各有灯火可亲，重逢之日皆成更好的我们。”
　　他们曾以为那是一场体面的告别，却在之后的五年里，谁也没能真正向前走。

　　“明天出院后有什么打算？”祝科阳最后一次查房时问。
　　“回老家，诊所还等着我。”徐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祝科阳点头，在病历本上写最后几行字。写完，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动作让徐诺想起从前他熬夜复习后，总会这样揉眼睛，然后徐诺就会拉下他的手，替他按摩太阳穴。
　　“保重身体。”祝科阳说，声音有些沙哑。
　　“你也是，别总熬夜。”徐诺说，顿了顿，“还有...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祝科阳看着他，金边眼镜后的眼睛里有太多徐诺读不懂的情绪。最终他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病房。
　　门轻轻关上，徐诺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北京城。五年前，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这座城市了，现在又要离开，这次可能是永远。
　　手机震动，是祝科阳发来的消息：“明早我送你去机场。”
　　徐诺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良久，回了一个字：“好。”

　　去机场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祝科阳开车，徐诺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等红灯时，祝科阳突然开口：“你的诊所，考虑过扩大规模吗？”
　　徐诺愣了一下：“没有，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如果...”祝科阳握紧方向盘，“如果有人投资，帮你扩大，再招几个医生呢？”
　　徐诺转头看他：“谁会投资一个小镇诊所？”
　　绿灯亮了，祝科阳启动车子，没有回答。
　　到了机场，祝科阳帮徐诺取出行李。人来人往的出发大厅，他们面对面站着，像五年前在天台上那样。
　　“就送到这吧。”徐诺说，拉起行李箱的拉杆。
　　“徐诺。”祝科阳叫住他，“五年前你说，重逢之日皆成更好的我们。现在...我们算更好的我们吗？”
　　徐诺鼻子一酸，强忍住眼泪：“你是。全国顶尖医院的副主任医师，我为你骄傲。”
　　“可我宁愿不要这些。”祝科阳的声音微微发颤，“如果代价是失去你。”
　　周围喧嚣的人声仿佛突然消失，徐诺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你说什么？”
　　祝科阳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我说我后悔了。后悔五年前让你走，后悔这五年没去找你，后悔在你生病时才再见到你。”
　　“祝科阳...”
　　“北京有最好的医院，也有你的位置。”祝科阳急急地说，“你可以在这里开诊所，或者...或者来我们医院，你的专业能力一直很好。”
　　徐诺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笑了：“你在邀请我留下来？”
　　“我在求你留下来。”祝科阳一字一句地说。
　　徐诺摇头，在祝科阳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前，轻声道：“那你愿意跟我回小镇吗？那里空气好，适合休养，也需要好医生。”
　　祝科阳愣住了。
　　“我不适合北京的快节奏，我的身体也需要慢慢恢复。”徐诺继续说，“但我需要有人帮我经营诊所，需要一个懂行又值得信任的合伙人。”
　　“你是说...”
　　“祝医生，有兴趣加入我的小诊所吗？”徐诺伸出手，笑容里带着久违的光彩，“我们可以慢慢来，把诊所做大，培养更多医生，为那个小镇和周边乡村提供更好的医疗服务。”
　　祝科阳看着他的手，突然一把将他拉入怀中。这个拥抱迟到了五年，却依然温暖得让人想哭。
　　“我愿意。”他在徐诺耳边说，“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你。”
　　远处，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醒。徐诺推开他一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旧笔记本，翻到写着祝福的那一页。
　　“五年前我们祝分别，现在呢？”他问。
　　祝科阳从口袋里取出笔，在“祝分别”下面划了一道线，在旁边写道：“祝重逢”。
　　徐诺笑了，接过笔，在下方添上：“祝余生”。
　　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像五年前初识时那样，也像此刻重逢时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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