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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尾的花店
溪城的梅雨季总是拖着黏腻的尾巴,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亮,倒映着老巷两侧斑驳的墙皮。余淮的“余记花店”就开在巷尾第三个转角,木质招牌被雨水浸得发黑,“余记”两个字的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浅褐色的木头纹路——那是他父母留下的,距今已有十五年。
下午四点半,最后一缕阳光勉强穿透云层,斜斜落在花店门口的藤椅上。余淮正蹲在门口整理刚到的雏菊,指尖划过花瓣上的水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漫上来。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那是十二岁那年,帮父亲搬花架时被钉子划的。
“余老板,又在忙呢?”
熟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余淮抬头时,嘴角已经先一步弯起来。陆泽背着黑色帆布包,白衬衫的领口松了两颗扣子,袖口沾着点洗不掉的油彩,显然是刚上完课从三中过来。他走到余淮身边蹲下,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喷水壶,往雏菊根部浇了点水:“今天进的雏菊不错,挺精神。”
“嗯,供货商说这批是新到的品种。”余淮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花瓣上的水珠,“等会儿收摊,去吃巷口那家馄饨?”
“好啊,”陆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浅浅的纹路,“我请你,就当谢你昨天帮我改教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陆泽帮着把散落在地上的包装纸捡起来,余淮则把修剪好的玫瑰插进玻璃瓶。阳光慢慢沉下去,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路上交叠在一起。陆泽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余淮的手背,余淮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却没抬头,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收摊时已经快六点,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打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陆泽锁好花店的门,转身时,余淮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两人的步子放得很慢,鞋跟敲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他们没注意到,对街二楼的窗户后,一双眼睛看了他们很久。张老太端着搪瓷杯,眯着眼睛把这一幕记在心里——她退休前是工厂的质检员,最擅长从细枝末节里挑出“不对劲”的地方。此刻她看着那两个年轻人交握的手,以及余淮低头时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奶奶,你看什么呢?”孙女抱着平板电脑跑过来,屏幕上正播放着动画片。
张老太没回头,指着楼下:“你看三中那个陆老师,跟花店那小子,是不是走得太近了点?”
孙女探头看了一眼,随口道:“余淮哥和陆老师本来就好啊,林煜哥昨天还发了他们的合照呢。”她说着点开朋友圈,翻出一张照片——是林煜昨天路过花店时拍的,余淮正在包花,陆泽站在他旁边帮忙递丝带,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背景是满墙的绿植。配文是:“发小和他的‘好同事’,岁月静好。”
张老太凑近看了看,没说话,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却像发潮的墙皮,悄悄鼓了起来。
***余淮是十岁那年搬进林煜家的。父母在一场车祸里走了,远房的林大伯收养了他。林煜比他大一岁,是巷子里出了名的“孩子王”,却对这个突然闯进家里的“弟弟”没什么好脸色。余淮总是躲在角落,抱着父母留下的一本旧相册发呆,林煜就故意在他面前晃悠,把玩具摔得震天响。
转机是在那年秋天。学校组织去郊外秋游,余淮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堵在玉米地里抢零食。他攥着口袋里仅剩的一块巧克力,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牌子,他一直没舍得吃。男生推搡着要抢,他死死护着口袋,被推倒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
陆泽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刚随支教的母亲搬到溪城,转来余淮的班级没几天,个子比同龄人高半个头,站在玉米地边,眉头皱得紧紧的。那几个男生仗着人多,骂骂咧咧地要动手,陆泽没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一根玉米秆,狠狠往旁边的树干上一敲,“啪”的一声,玉米秆断成两截。
男生们愣了一下,陆泽已经走到余淮身边,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没事吧?”
余淮摇摇头,眼眶却红了。陆泽看了看他攥紧的口袋,又看了看那几个男生,突然把自己的书包往地上一放:“我书包里有变形金刚,谁要抢,先过我这关。”
男生们最终骂骂咧咧地走了。陆泽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漫画书,递给余淮:“这个给你看。”是《灌篮高手》,封面有点卷边。
余淮没接,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巧克力,剥开糖纸递过去:“给你。”
陆泽愣了一下,接过来掰成两半,递回一半给余淮:“分着吃。”
阳光穿过玉米叶的缝隙落在两人手上,巧克力的甜混着泥土的腥气,成了余淮灰暗日子里,第一缕像样的光。陆泽嚼着巧克力,含糊地说:“以后他们再欺负你,告诉我,我罩你。”
余淮看着他被阳光晒得发亮的侧脸,用力点了点头。
***林煜是在晚饭前路过花店的。他刚给“溪城小事”发完今天的推送——是篇关于巷口老面馆涨价的文章,阅读量惨淡。他心里正憋着气,看到陆泽帮余淮搬花桶,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那点气就像被风吹的火星,“蹭”地燃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假装拍花,实则把两人的身影框进镜头。余淮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陆泽伸手帮他理了一下,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林煜按下快门,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还是发了朋友圈。
他知道这张照片没什么,但心里那点隐秘的嫉妒像藤蔓,总在这种时候悄悄缠上来。从初中到现在,陆泽的眼里好像永远只有余淮——余淮被老师批评,陆泽会偷偷帮他改作业;余淮生病请假,陆泽会把笔记抄得工工整整给他送去;就连余淮开这家花店,陆泽也是第一个来帮忙的。
“林煜?”余淮看到了他,笑着打招呼,“进来坐会儿?”
林煜收起手机,挤出笑容:“不了,刚吃完饭,出来遛弯。”他走进花店,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花,“生意不错啊。”
“还行,”余淮低头整理着包装纸,“你那公众号怎么样了?”
“就那样,半死不活的。”林煜瞥了一眼陆泽,他正在给玫瑰剪根,手指修长,动作专注,“对了,陆老师,你们学校最近不是要搞艺术节吗?要不要我帮你们宣传宣传?”
陆泽抬了下头:“不用麻烦了,就是小活动。”
“不麻烦,”林煜笑得热络,“都是熟人,我给你免费推。”他说着又拍了几张花的照片,“回头我发推送的时候,提一嘴你们花店,也算互相帮衬。”
余淮说了声“谢谢”,没注意到林煜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陆泽倒是看了林煜一眼,没说话,只是手里的剪刀剪得更利落了些。
离开花店时,林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老太的孙女发来的微信,问他照片里的余淮和陆泽是不是“在一起了”。林煜手指悬在屏幕上,想了想,回了个模糊的表情:“小孩子别瞎猜。”
但他心里清楚,有些猜测一旦生根,就会像梅雨季的青苔,在潮湿的角落里疯狂蔓延。而他,刚刚给这颗种子,浇了第一勺水。
巷口的路灯亮得更沉了,林煜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他裹紧了外套,快步往家走,身后花店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漫出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暖黄的光斑,像个温柔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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